阿素顺着声音望去,发觉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黄衣内侍,仔细瞧了瞧,原来是杨英,她睁着大眼睛道:“连你也要一起去?那……能不能也带上我?”
说完又偷偷望了李容渊一眼,她自觉吃的也不十分多,一向是很好养活的,于是继续小声央道:“好不好嘛?”
杨英抬头望了她一眼,擦了擦汗道:“这……老奴……”
李容渊拍了拍她的背道:“永宁,莫再难为他了。”
之后又淡淡道:“你阿娘来了。”
果然,这句话即刻便引走了阿素全部的注意力。
景云十七年的仲夏比往常都更喧闹些,就在这蝉噪声中,淑妃高氏诞下的小公主方满一月。今上子嗣绵延,此前已得了十七位公主,所以她的降生便显得有些平静,只在弥月时由母亲抱着去拜见太后。
清思殿翠帷之后,窦太后在一众云髻蝉鬓的内外命妇拱绕下接过自己的第十八位孙女,笑着点了点她胖嘟嘟的小脸,用一把缠丝金剪铰掉了她的一撮胎发,便将她交给了一旁侍立的乳姆和宫人。
她年轻时惯于端坐在高殿之上珠帘之后,倒让人忘记了她也曾是个仙姿佚貌的女子。如今她靠在矮矮的胡榻上,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当真成了位慈爱的老妇人,只是年华不曾磨平她的锋锐,眼角细纹掩不住她鹰凖般的目光。
她是惜福之人,归政于皇帝,放手干脆,只可惜她的后辈们却像极了年轻时的她,这些年明争暗斗她看在眼里,只有唯一的女儿性子有几分肖似先帝,所以格外珍爱。
今日几位已出降的长公主也都入宫来,长安城中铺设的供牛车出行的锦帐绵延数里,直通到昭凤门。但众人中只有一位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想来她的女儿缘也是很薄,生了三个儿子,才以高龄得这么个幺女。
窦太后刚一抬眼,便见安泰已婷婷袅袅上前,向她拜倒:“圣后万福。”她笑着伸出手臂,安泰便起身扶着她,又亲亲热热唤了句:“阿娘。”
她只松松挽了个髻,斜插着两支红玉簪。眉心贴着金箔花钿,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蝶。走过来时身姿聘婷,腰肢纤细,流水般的帔子拂过地上的莲升砖,坦领下丰腴隐现,肤若凝脂。
安泰偎依在窦太后身边,顾盼间寻找一番,望着她撒个了娇,笑道:“怎么不曾见我的宝儿?想来是阿娘舍不得她,专门将她藏了起来。”
窦太后嗔笑道:“倒是会编排朕。还不是方才闹着要赏荷花,命人带着上太液池边去了,朕看呐,其实就是贪玩。”
安泰知道阿娘口中虽这么说,实则心里最舍不得阿素这个外孙女,不然也不能过段时间便要将她接进宫里住着,她的宝儿在宫里的时间倒比在她这个亲娘身边还长。
只是她自成婚以来,膝下也只有一子一女。夫家人丁不兴,她一直盼着能多为他诞育子嗣,却一直未能如愿。
一旁的顺颐将女儿阿樱搂进怀里,望着安泰笑道:“怎么不见驸马。”
顺颐的娘只是位宫人,因窦皇后当年极想要个女儿,先帝便将她养在皇后身边,后来皇后果然得了个女儿。
她与安泰自小一同长大,安泰很是顾念姊妹之情,为爱女请封也带上了庶姊的女儿,两位贵女一位封永宁县主,另一位封长平县主。两人关系亲近,言语间便随意了些。
窦太后闻言,在一众年幼的孙子孙女中寻了片刻,也望着安泰道:“怎么不见鲤奴?”
安泰微笑道:“元郎带着他在外殿。”
窦太后笑道:“都是家人,不妨的,朕念外孙了。”
顺颐打趣道:“恐怕不是妨不妨,而是阿妹不舍得驸马见我们这些女眷。”
安泰晕生双颊,斜飞了她一眼,对身边的秋瞳道:去请郡王和世子来。”她生得好看,眼波流转有千般妩媚。
元子期飒踏步入内殿的时候,谈笑的声音忽然都停了,数道若不经意的目光不约而同聚在他身上,掩在团扇下的窃窃私语诉说的是这位前朝的皇族,果真有名士遗风,言行举止皆透着道不出的从容优雅。
父亲是开国时封的异姓亲王,袭爵降等,他如今承郡王之爵,澜袍玉带銙,神彩秀澈,风姿无度,身畔的小郎君与他如出一辙。
元子期牵着爱子的手,沉静立在安泰身旁。那样颀长的身姿,担得起任何一个女人倾心的倚靠。他俯身与安泰低语,眉目英挺,唇畔带笑,安泰脸上便绽出一个浅浅酒窝来。
元剑雪端庄跪坐在外祖母面前叩首,窦太后笑着拉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太子妃杨氏以扇半遮面,微笑道:“小郎如此俊秀,倒将亲孙儿们都比下去了。”
她的正经君姑王皇后也笑道:“可正不是如此。”
众人顿时笑作一片,安泰是太后爱女,先帝时荣宠已极,方才的话也只适合太子妃说,她与王皇后皆出自高门郡望,此言一出,既讨了安泰的好,也彰显出她不同寻常的地位来。
今日本是小公主满月,这话题一引,正事被冷在一旁,无异喧宾夺主。淑妃将女儿抱在怀里,温温婉婉坐在一旁,唇畔带笑,眉目间却隐有哀愁,楚楚堪怜。然实则她再明白不过,王皇后失圣眷多年,只在太后这里勉强维持体面,于内廷她位同副后,自不会争这一时。
只可惜这次她又得一女,若是一子,也能稍微帮衬着些六郎,她望着年轻娇艳,春风得意的太子妃杨氏,微微扬起唇角,这样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