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素脑海之中顿时浮现起一座宝台星列,琼楼岳峙庄严的宝刹,李容渊说的那座那烂陀寺她也有所耳闻,传说那里是西方佛法最后的圣地,前世她死前三个月,有位高僧跋涉十年,不远万里从那烂陀带回四万卷贝叶经,得到了大周皇室隆重的接见。
阿素虽未曾亲见高僧,但却听闻过他的传奇经历,也知他归国后曾上表与李容渊,祈求皇室光大佛法,佛道并重。然李氏尊老子为先人,大周立国以来以道教为国教,高僧的愿望自然被驳回。之后高僧郁郁寡欢,潜心在慈圣寺中讲经,与弟子一同翻译带回的万卷《瑜伽师地论》。
算起来,高僧不远万里前去摩伽陀的时间正是如今前后,想必现下他已经离开了长安,行在西去之路上了。
康客听闻李容渊之言,讶异道:“原来贵人曾到过康国。”他俯身行礼,虔诚道:“惟愿一切安好。”
他合掌时手指作莲花状,阿素见老人朴素的麻衣上有火焰莲花,方觉他原来是信奉袄教。长安中的胡商大多信奉此教,西市旁边的义宁坊有袄词,是袄教信徒聚集之处。若是去那里打听,会不会能探到那刺客的消息?
此时新鲜的胡饼已出炉,阿素捧起康客递过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饼,迫不及待一口咬了下去,李容渊食指抿去她唇畔粘着的胡麻,下意识转向康客,忽然一怔。
阿素暗笑,自然知道李容渊为什么顿住,平日里付账的事自有身边侍从,他怎里会沾这些铜臭之物,自然不曾带钱。然而如今那些侍从都离得很远,不敢上前打扰。
阿素捧着饼吃的飞快,抿唇笑,终于也有他为难的时候。却没成想,李容渊随手探向腰间,解下金带上的佩玉,递给康客。
那玄鸟双纹佩玉质温润,颜色瑰丽,是难得的佳品,编玉用的是天丝混了金线,连璎珞上的珠子都是上等南虹,怕是能换得下一条街来。
康客自不敢收,李容渊却摆了摆手,让他无须在意。
重活一世,此前在赵王府处处捉襟见肘,阿素终于懂得生计艰难,李容渊这般一掷千金,她闷声咬着饼,颇觉得肉痛。
见她这模样,李容渊刮了她挺翘的鼻尖一下,笑道:“怎么如此小气,难道短了你的吃用不成。”随后又叹道:“待日后持家,日子可怎么过。”
李容渊语气自然,阿素心中一顿,却不敢深究他言中之意。转头见康客握着玉佩喜悦的样子,又觉得这样也好,这样老丈以后便不用这么辛苦起早贪黑。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金吾卫府衙之外的高墙上,一列黑影悄然前行,最前一人身姿矫健如豹,腰间配着银色的弯刀,丝麻兜帽之下正是一双清澈的蓝眸。
第37章神子兜帽下的脸十分年轻,肌肤胜雪,……
金吾卫府外高墙距院内最近一处悬山顶不过丈余,黑影一行九人,皆步伐轻捷训练有素,接连跃过间隙,悄无声息落在屋顶嶙嶙灰瓦之上。此时宵禁未解,巡夜卫队未归,留在衙内值守的武卫一刻后才会巡至此处,屋顶上之人在首领的指挥之下迅速掀开十数片灰瓦,顺着破开的洞沿着房梁鱼贯滑入屋内。
此间是一处库房,满满当当停着数十辆双辕车,正是金吾卫前日寻回的郑家被劫寿礼,以及今夜扣下的送往城外朔方军驻地的粮草。九人中的一人上前探查一番,转身向首领复命,此时若有人在一旁偷听,便会惊讶这些不速之客用的竟是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他们自然不是汉人,也不是来长安做生意的胡商,而是来自千里之外最精锐的武士,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刀尖嗜血令人闻风丧胆的故事。方才上前探查的那人唤作穆沙,他以突厥语向首领低声道:“吾王,查验无误,这正是前日我们劫下的车队。”
那位首领无声凝视着他,兜帽下的脸十分年轻,肌肤胜雪,唇若涂朱,容貌甚至比最美的女人还艳丽一分,然而被那双湛蓝的眸子扫过,其余八人皆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穆沙有些疑惑,为何他们要劫这车队,劫下车队后为何却又要作溃败的样子,将其拱手送还给前来剿匪的官兵,而如今,又为何冒险夜闯金吾卫府。然虽心中疑惑,服从命令却是他的本职,更何况……穆沙抬头打量眼前之人,他是无上的神子,他的命令便是神的旨意,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
被穆沙虔诚地注视着,那首领低声道:“开箱。”穆沙闻言上前,将郑家的车上藏在寿礼寿幡下的一只檀木黑箱用银匕首撬开,里面赫然是上好的彩绢与夺目的黄金。
在场武士皆是一惊,原来这车队竟是借送寿礼之名悄悄转移钱帛。首领沉声道:“这个姓郑的汉人大官,收了贿赂,要暗中杀死另一位汉人大官。”
一位唤作修巴的武士迟疑道:“吾王,这是他们汉人之间的斗争,我们不能违背教义,取走这些不属于我们的钱帛。”
首领望着修巴道:“他要杀死的是朔方军节度使,也是我们最危险敌人。”
他的声音低沉,却足够穿透人心:“我们的对手是一位英雄,理应被杀死在战场上,以他的头颅祭献光明之神,如今他却要死在肮脏的牢狱里,被这钱帛的主人玷污献祭的纯洁。”
修巴睁大了眼睛,握紧双手道:“我们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首领道:“取走这些不义之财,才能洗净他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