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是个烟柳繁华之地。有银的烟土过几天就要清货,就放心地带着捡狗在小镇吃喝逍遥。捡狗惦记着弟弟,对有银说,你把零钱给我吧,我买点果品去看望弟弟。有银掏出几串铜板说,到时在你的工钱里扣除。
捡狗难堪地说,前几次你带我喝酒的,也算吗?有银看到捡狗不满的表情,说,前几次就算我请你吧,这次的开始计算,因为是你私自出去的开销。
黄石的书院在小镇最南边,与喜妞的小院正好一南一北,首尾分享。书院收容着梅江上下游的读书人,都是脱了蒙的青年。书院原来是郭氏宗祠的后花园。捡狗一路打听,走进小院时却看到大门紧锁。
他透过门缝,往里头瞧了瞧,只见院内茂林修竹一片清幽,一棵高大的枫树把枝叶探出了墙头,树叶开始变黄变红。在左侧的檐角下,一个破旧的水瓮上长着一株造型奇特的铁树,树枝盘旋虬劲,向左侧伸展,下头撑着一块大条石,远远看去那铁树与石头形成一道高大的拱门。拱门望进去,却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人声。
捡狗茫然地望着书院,难道是放假了?但没有收到口信。难道书院的青年也在逃壮丁?捡狗在院外转了一圈,看是不是另有小门进出,结果非常失望。这时,一个老妪从侧门出来,对捡狗说,先生和学生都去外面参观了,这不,我来帮他们做午饭,见不到人影,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回来吃。
捡狗向老妪道谢,就坐在书院大门边等着。捡狗看着大门边的对联,想起了老家。有一次过年请人写对联,平时写对联的老先生病了,没有写成。看着光光的门面,灯花对书声说,你得念书,将来我们自己写……
快到中午,书声果然出现在对面的山头上。书声告诉大哥,今天先生带我们去看望一位人物了,不过是墓地,他是我们白鹭镇的大人物呢。
捡狗听说过这名字,叫陈炽,小名叫家谣。捡狗说,那就要学人家好好念书的。书声问,是不是家里出事了,要接我回去?
捡狗摇了摇头。书声说,你不来接,我真不敢回家,来黄石的时候就差点被国军抓住。
那年书声去黄石,原是捡狗说要送一程,但他坚持自己走。书声十八岁了,第一次独自出门远行。他带着行李走到了蛇迳对面的茶亭,遇上一艘军船泊在河滩。兵丁刚要过河,就被兵抓住了,要他帮忙去拉纤。
上宁都州的水路非常难走,这一趟拉纤至少要一两个月。书声无奈,思谋着如何摆脱。这时,军爷要到对岸去买货物,但渡工看见书声被捕,故意装作没有听到,躲到舱里不出来。
书声对兵差说,官爷你放一放手吧,我站到高处帮你呼唤一声,这样对方才能听到。官爷觉得有理,就放开了书声。书声双手获得自由,立即顺势一推,兵丁哗啦一声落入了激流,扑腾着向下游漂去。书声朝着蛇迳跑去,消失在茫茫深山中,然后找了一条捷径,走到了黄石书院。
有银听了,说,生在乱世,就要这样机灵一些,这次我是和叔叔有银一起来黄石做生意,过几天就要回老家,如果有时间,我叫上叔叔一起过来看望你吧。捡狗说罢,把东西递给了弟弟,离开了书院。
看望弟弟归来,捡狗一路心情畅快。弟弟在书院学得好,叔叔把生意盘算得周密大胆,捡狗仿佛看到家声大振的那一天。书香门第,富贵人家,终有一天会在梅江边横空出世,母亲劳苦了一辈子就要跟着沾光了。
回到客栈,捡狗看到有银神色紧张,门前东张四望走来走去。到捡狗回来了,低声地责怪,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跑哪里去寻欢作乐了?!不等捡狗解释,拉着他就往江边跑。
捡狗一脸惶惑,跟着撒腿飞奔,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船离开黄石有一段路程,有银才讲起了变故。
这是有银回黄石的第五天。他放下了心,准备花天酒地一番,弥补在蓼溪隐居的寂寥无味。侄子去了书院,有银整理了一番行头,再次往喜妞的小院走去。但路上,一个巨大的悬念在他心底里盘旋。与头一天如出一撤,他不由自主地在中途把目光拐向了烟馆。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意体验。以前只是走村串户把一些农家物产变成商品,辛辛苦苦地挣上一些脚力和差价,收获跟农民好一些,但好不了多少。这次的生意不一样,烟土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在政府明面上禁止和暗地里纵容之列,也就充满暴利和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