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福王世子果然起身行礼告退,把江福生扔在那里就不管了。
他等着檀悠悠叫住他,毕竟他刚才这通话说得语焉不详,但凡心里有鬼,都会害怕他知道里头藏的事,总要出声挽留,试探深浅,再谈个判什么的。这才是正常程序。
然而直到他走出花厅,也没听见檀悠悠叫他回去。
福王世子不敢相信地停下脚步,回身去看,只见檀悠悠还坐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和江福生大眼瞪小眼。
这女人做事可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福王世子摇头轻笑,继续往外走。他倒要看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莲枝看着福王世子出了白云巷口,立刻跑回去报信:“世子走了。”
檀悠悠收到,正式开始她的表演:“咳咳!江……福生,你真是那个梅花坞梅茂丁老先生的大徒弟吗?”
江福生淡淡点头:“我是。”
“那么,论起来,我该叫你一声师伯?”檀悠悠让莲枝解开江福生手腕上的绳索,和气地请他坐,又叫柳枝:“给江先生上好茶。”
江福生揉着发红的手腕,狐疑地看着檀悠悠道:“你不知道我杀人放火,毁了梅家的基业吗?为何还给我松绑上茶?”
檀悠悠眨眨小鹿眼,眼神无辜又纯净:“道听途说而已,也没人真正见着您杀人放火,是吧?凡事都要讲究证据的。何况我姨娘说了,您不是那样的人。”
江福生顿时怔住。
“从小到大,我姨娘常对我说,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真话总是不好听,但愿意和我说真话的人,才是真正对我好。她还说,她早年太过年轻不懂事,薄待了一个总是对她说真话的亲人,等到她醒悟过来,一切都迟了。”檀悠悠顿住话头,饱含同情地注视着江福生,轻轻道:“那个人,就是大师伯啊。”
江福生眨了眨眼睛,再接着,嘴唇嗫嚅了一下,然后开始颤抖,颤抖着颤抖着,上牙和下牙剧烈地磕碰起来,整个人抖成一团。
檀悠悠站起身来,小心地观察着江福生,说道:“咱们不熟,大师伯可能不会相信我,但您想想看,当初流言传得那么厉害,我姨娘可曾说过您一句不好听的话?也没去告官吧?”
“她……没告官……”江福生本就佝偻的背越发往下弯,仿佛就要撑不住他这个人,随时可能折断倒地似的,“她没告官,难道不是因为顾及家族名声,不想家丑外传吗?”
他的声音粗哑难听,似笑又似是哭,说着说着,单膝落地,发出“嘭”的一声响,跟着整个人匍匐倒地,趴在地上抖着,哭着,看起来颇为激动疯狂可怕。
柳枝和莲枝连忙挡在檀悠悠面前护着,就怕江福生会发疯,做出可怕的事来。
檀悠悠摇头,将俩小丫鬟推开,自个儿蹲到江福生身边,轻言细语:“大师伯,想必您也知道,当初他们都往我姨娘身上泼什么脏水了吧?女子的清白最最紧要,要证明清白,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报官抓人。我姨娘为何没有这么做?难道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和终身吗?或者您还觉得,这是因为顾及家族的名声?”
第341章人与人大不同
“我不是……我没有……”江福生匍匐在地上,声音嘶哑,哭得难以自已,和之前那个冷漠木讷的样子判若两人。
“唉……”檀悠悠叹口气,低声道:“是啊,我姨娘一直都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她认为中间必有误会。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找你,却不是想要找你算账报仇什么的,她只是想要亲自告诉你,她错了。”
檀悠悠示意在场的下人都退出去,低声道:“当时很多人逼我姨娘告你杀人,她不肯,他们就再三欺辱逼迫她。我姨娘在江宁待不下去,也为了找你,只好女扮男装走遍千山万水,中间吃了无数苦头委屈……后来遇到山贼,被掳上山,碰巧又遇到檀知府带兵剿匪,她走投无路啊……那么清高的人,为了能在此生之年见你一面,迫不得已给人做了妾……”
“又因为有了我,她不得不强颜欢笑,苟且活着。我稍微懂点事,她就告诉我,我有个师伯姓江,让我长大有能力了,一定要找到江师伯,替他洗涮清楚冤屈误会,让他不要再逃了,好好过日子。”
檀悠悠瘪瘪嘴,也跟着哭了:“都是我拖累了姨娘……她这辈子太难了……太苦了。之前有坏人冒充大师伯,把我姨娘诱出去,险些杀死在相国寺,至今我姨娘脖子上的伤痕还在呢……”
“我……我……啊……”江福生哭得更加厉害,直至喘不过气来,揪着衣襟躺在地上抽搐。
檀悠悠不慌不忙地用力掐着他的人中,口里却叫得极其惊慌厉害:“大师伯,您怎么啦?别吓我啊,快来人啊,请大夫!”
白云巷就住着一位大夫,很快赶来给江福生扎了针开了药,叮嘱道:“病人身体十分虚弱,受不得大悲大喜,好好将养着吧。”
檀悠悠并不意外。
江福生偷盗梅家的花笺版片一逃多年,说明梅家的变故多少与他有关。这个时代资讯不通,他虽然逃走,却不知道有没有人在追索他,是以必然提心吊胆,仓惶度日。
所以他才会年纪轻轻白了头,苍老如同六七十岁的老人。这样的情况下,身体能好才怪。这也显示出,他的内心一直备受煎熬,从不曾安宁,所以才会被她一通半真半假的话激得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