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羲暂时放下这些思量,本就是出于珍惜第一个敢与天下男儿争雄的女子,想挽救她的命运,也不一定只有做皇帝一条路子。
既然陈硕真连自己是通缉犯都敢告知真实来历,尹羲也就没有隐瞒,介绍自己是当朝尚书左仆射尹寒山之女,数年前拜入了蜀山玉华派仙门修道。
陈硕真惊道:“你爹是当大官的?”
尹羲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你的下落的,况且你在家乡受通缉,应该还不至于捅到长安去。我爹在长安的百姓中口碑还不错的。”
陈硕真说:“贪官恶霸何其多!只要有贪官恶霸压在老百姓的头上,老百姓永远也没有好日子过!”
尹羲淡笑,暗想:你要是生在民国时代,肯定也是干/革/命的好料子,可是领先时代一步就已经是疯子了,领先三步那简直不是人了。
尹羲问道:“你读过书吗?”
陈硕真微微尴尬,说:“我是穷苦人出身,自小父母双亡,靠着乡邻收养才长大的。我哪里读得起书?只是在覆船山时跟着师太认识过一些字。”
尹羲叹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在想难怪你不知道王莽改制、黄巾起义和五胡乱华的历史。”
陈硕真奇道:“黄巾力士我就知道了,但是什么王莽改制、五胡乱华?”
尹羲道:“历史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如果你读过历史,你就会发现像你这样想的人不是第一个,他们试过很多次,但是都失败了。我先简单跟你讲一讲王莽改制吧,先说一说王莽改制前的背景……”
尹羲将西汉后期的土地兼并、百姓越来困苦、朝政颓败的事用最纯朴的话说来,陈硕真是个乡野丫头,但是她一直心怜百姓,想让乡亲们可以挣脱这残酷的官府压迫。所以尹羲讲的故事中的百姓生活就如她所见过的一样,她本能被吸引住了。
陈硕真听尹羲说起王莽的土地改革和奴婢改革的制度,也不禁鼓掌叫好,还说:“这个皇帝好!”
尹羲暗自摇了摇头,说:“可是他的改革却导致了老百姓手中的土地越来越少、奴婢越来越多。”
陈硕真道:“怎么会这样呢?哼,一定是手下的贪官污吏使坏!”
尹羲叹道:“也不全是。”
陈硕真追问道:“那是为什么?”
尹羲说:“你看看现在的乡亲们也会知道,其实普通农民的生活是很脆弱的,苛捐杂税之重压着,随便一个灾年也可能生活不下去,那么卖地或卖身为奴是唯一生存下去的路。可是王莽一刀切禁止土地和奴婢买卖,就是断了老百姓急难时的自救生路了。所以王莽看似要保障百姓的利益,执行起来的结果往往反而是逼百姓快点去死。百姓反正是个死,不如造反,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去造反,谁还种地?只你一人种地,那些已经反了的人就要抢你杀你。至于奴婢越来越多,也有原因,这位大新朝的皇帝为了实现他的理想,而用自己身为皇帝的权力去推进,所以制定许多律法,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想要违逆新制必受惩处。怎么惩处呢,抓了。抓了干什么,总不能都杀了,贬作官奴官婢吧。于是奴婢也就越来越多。”
陈硕真怔怔出神,喃喃:“明明想要百姓都有田种,让百姓们不用做奴婢的,他制定了这么好的制度也不行吗?”
尹羲说:“其实一开始,这个改制就是空中阁楼。首先,按照他的标准,王莽时期,中原大地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地拿来分。打个比方,你们姐妹一共只有三两银子,现在规定你们分财产,你们一人要平均分到二两,这怎么分都分不到手的。其次,王莽是书生之见,制定制度从不考虑人性。你们无论是在睦州,还是在扬州,所见是贪官多还是好官多?”
陈硕真恨恨道:“当然是贪官恶霸多!”
尹羲说:“王莽时期肯定也一样,人性本贪,人性本为利己。儒家大肆鼓吹的‘井田’本来就是他们的空想,空想的好皇帝带着空想的清官贤臣管理一群空想的全都是善人的百姓。他们没有想清楚,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甚至同一个人都是正邪两赋的。想要实现改制,让八户人家种900亩地,多地的人要把地上缴。如果只多一亩还好说,如果是那多了万亩的世家豪门呢?”(注1)
陈硕真说:“可以派人去执行。”
尹羲:“你能确定派去的人都是公正执行吗?不会滥杀、冤杀?或者他不会因为有了这项大权为己谋私?任何权力过大的暴力机构都是极度危险的。你又知道三国时曹丕为何篡汉吗?司马氏又为何夺了曹魏江山?权力过大的集团都会膨胀谋私,然后反噬其主。回过头来思考你所说的派人执行,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执行的人看到这里头的好处和力量,他们可以偷偷将土制控制在自己手中,然后杀了自己的利益竞争者,执行的集团力量越来越大,最终反噬皇帝,这个执行集团的头子会当上新的皇帝。然后,这新皇帝的得力手下会成为新的权臣贪官。”
陈硕真不禁前所未有的迷茫,喃喃:“难道百姓注定就不能过上好日子吗?”
尹羲说:“如王莽改制这么做肯定不行,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从实际出发,慢慢改进,虽然不完美,总好过没有。”
陈硕真忽然朝尹羲跪了下来,说:“尹小姐,您是高人,请您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