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残破的赤峰之上,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位活人,其余的侍王盾卫要么在先前的战事中身死,要么在锡林的命令下撤退向安全地带,至于普通的民众们,在大地血肉化的瞬间,他们就被破土而出的血肉造物们吞食干净了。
这已经不是普通凝华者可以参与的战争了,他们留在这里只会毫无意义地送死,锡林不忍这一幕发生。
至于他们的撤离……
如果自己失败,凝浆之国全面爆发,到时候,科加德尔帝国境内将变成一片辽阔的死域,再无任何活人可言,即便侍王盾卫们撤离出战场,依旧难以逃脱注定的命运。
锡林不能输……无论是为了什么,他都不能输。
“走吧。”
锡林转身,朝着王权之柱的方向走去,即便距离了如此之远的距离,王权之柱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见。
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它宛如一道突兀的巨柱、传说中被天神折断的巴别塔。
每次窥见王权之柱时,锡林总是会回忆起血色之夜的那一切,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锡林依旧觉得这一切就发生在昨日,而他也并非是世人眼中的霸主,只是一个在血泊中颤抖不止的孩子。
锡林回来了,又好像从未离开过。
伯洛戈跟在锡林的身后,统驭之力轻扫过前方,顷刻间,茫茫火海便被开辟出了一条安全的无火之路。
和锡林一样,王权之柱对于伯洛戈来讲,也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轻抚挂在胸前的圆环十字,指肚用力地摩擦了两下,伯洛戈在心底轻唤着那个埋藏在记忆里的名字,复述自己曾许诺的、要复仇的。
伯洛戈再次抬起头,眺望向远方的王权之柱,这一次那朦胧巨大的剪影上,突兀地升起了一道纯白的光柱,它如信标一样屹立在那层层迷雾之后,光芒没有丝毫衰减地投入伯洛戈的眼中。
眨了眨眼,那道光柱仍在,伯洛戈确信这不是幻觉,一旁的锡林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异象,仿佛众人之中唯有伯洛戈能看到这道光。
“伯……伯洛戈。”
帕尔默略显慌张的声音从后方响起,伯洛戈紧张地转过头,只见帕尔默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指向不远处的地方,伯洛戈顺着手势看了过去,只见一座红色的电话亭,突兀地出现在这荒凉死寂的大地上。
锡林默默地抬起了手,剑之环停止了转动,秘剑们蓄势待发,伯洛戈则及时抬手,阻止了他们的攻击动作。
“应该是来找我的。”
伯洛戈踩过干涸开裂的大地,截断此地的血河后,这些土壤像是经历多年的大旱般,干燥无比,毫无生机。
叮铃铃——
清脆的响铃声从红色电话亭内响起,电话筒轻微震动着,在这可怖的地带内,这一幕显得格外荒谬,但又很符合魔鬼们的恶趣味。
伯洛戈拉开窄门,步入红色电话亭内,深吸了一口气后,他拿起电话筒,紧贴着耳边。
“喂喂喂,是伯洛戈·拉撒路先生吗?”
聆听这可憎又滑稽的声音,伯洛戈已经能想象到玛门那副丑陋的嘴脸了。伯洛戈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
电话筒内的怪异的笑声又持续了一阵,接着,玛门也沉默了下来,这样持续了足足有半分钟,玛门语气无奈地说道。
“伯洛戈,你这样显得相当无趣。”
“我只是不想和魔鬼废话。”
玛门的笑声再起,“可你再怎么讨厌,不还是要和我对话吗?”
他又说道,“感觉如何啊,伯洛戈,站在世界的分歧点前,肩负全人类的命运……哦,对了,还有你那未完成的复仇。”
“你有看到那道升起的光束吧,作为魔鬼,我们可是很讲诚信的,现在,当年你那未完的愿望,我又一次地标注了出来,能否成功复仇,就要看你自己了啊。”
伯洛戈鼻息变得有些沉重,他反问道,“你只是想和我说这些废话吗?”
玛门的声音一滞,他本以为伯洛戈会经受自己的挑衅,会在自己的言语下受到影响,可伯洛戈的反应是这般冰冷,没有被撼动丝毫。
“玛门,你不必心急,我马上就要见到你了,你那些没完没了的废话,可以和我当面说,我想我会很有耐心地一一听完的。”
伯洛戈攥紧了电话筒,力量之大,一道道惊人的裂缝从其上延展了出来,碎屑纷飞。
“当然,在我听完你那又臭又长的遗言后,我会杀了你,不止是你,还有别西卜、所有站在我对面的敌人们。”
难以扼制的怒火从伯洛戈的言语里释放,毫不留情地灼烧着、诅咒着。
“我发过誓的,我会驱逐你们,如今,是时候实现誓言了。”
话音未落,狂怒的以太从伯洛戈的体内喷发而出,一瞬间,红色电话亭灰飞烟灭,片刻后,诸多的碎片从天而降,噼里啪啦。
刺耳的杂音从电话筒内响起,震的玛门的双耳一阵刺痛,他立马松开了电话筒,眉头拧在了一起。
“怎么了?”
慵懒诱人的声音从后方响起,阵阵的血气随着声音传递了过来。
“没什么,只是和那些不速之客打个招呼而已。”
玛门转过身,脸上带着那标志性的笑意,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友善,还是带着敌意。
“哦?锡林他们吗?”
别西卜的声音又一次地从前方传来,玛门走入弥漫的血雾中,一颗巨大的肉瘤镶嵌在地面上,血肉高高地涨起,里面泛着橙黄色的光芒,映照出了一道人类的身体剪影,以及另一道残破的躯骸。
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那道人类的身影似乎正从残躯里掏弄着什么,阵阵咀嚼吞咽的声音响起。
“不止有锡林,伯洛戈也来了,还有你那位债务人,”玛门提醒道,“你应该能感受到他的到来吧。”
一阵意味深长的笑意从肉卵之中传来,那道人类的身影停止了进食,她似乎看向了玛门,接着,朝玛门走来。
她抵达了肉卵的边界,身子用力地向前挤压,轻薄的表皮像是蒙在她身上的布料,紧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了她躯体那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五官的轮廓。
轻微的破裂声响起,别西卜硬生生地挣开了肉卵的束缚,肌肤宛如新生的婴儿般光滑娇嫩,温暖的、宛如羊水般的液体从肉卵内涌出,哗啦啦地没过她们的双脚。
“我能感受到,他们正气势汹汹,朝这里飞奔而来。”
别西卜的脸上挂着迷人的笑意,突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自己的脚腕上,低下头,那是一张破碎的、陶瓷般的头颅,如同一个被人弄坏的陶瓷娃娃。
它和别西卜一同从肉卵内溢了出来,但它残破不堪,内部空荡荡的,就像一个失去内在的躯壳,什么也没有,就连仅剩的外在表壳也行将崩溃。
抬起脚,别西卜用力地将其踩碎,接着,笑吟吟地看向玛门,“但比起他们,我倒很好奇,如此贪婪的你,为什么甘愿把阿斯莫德的力量让给我呢?”
“你是有什么阴谋吗?”
别西卜贴在玛门的胸膛前,指尖轻轻地划动着他的心窝,声音亲切,阵阵暖意弥漫而来。
玛门直视着别西卜的眼瞳,“我说,我没有任何阴谋,你相信吗?”
别西卜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催促道,“继续。”
“为什么我一定要是贪婪的、毫无人性呢?”玛门不解地问道,像是因别西卜的误解感到难过般,“难道说……这不可以是我仅存的人性,源自自我所作出的抉择吗?”
别西卜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异样,她有些不敢相信,但又有些……
“但也可能,这确实是我阴谋的一部分呢?”
玛门的话音一转,那副诚恳的样子变得诡异莫测了起来,“你变成了更加强大的魔鬼,而利维坦想要赢得这一切,必然会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而这就给了我寻觅胜算的机会。”
别西卜收敛起了笑意,仰头直视着玛门的双眼,她试图看清玛门的灵魂,可早在许多年前,她们的躯壳下就早已没了灵魂,唯有肮脏的焦油遍布。
她幽幽地发问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无论我在想些什么,在这一刻,我确确实实站在你这一边,难道这还不够吗?”
玛门的脸庞被无数扭曲的线条覆盖,像是戴上了一张畸变的面具,充斥着不祥。
别西卜向后退了几步,双手背在身后,忽然,她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丰腴娇美的肉体随之轻颤抖动,她的笑声不高也不低,但就像具备魔力一般,在广阔的天地间流淌着,直至帝国的边疆。
国境线的边缘,一片广袤而沉寂的原野上,无际的黑暗中,有人交谈着。
有人问,“准备好了吗?”
有人回答,“准备好了。”
还有人予以肯定,“那么……开始吧。”
机械部队那特有的、低沉而整齐的轰鸣声击碎了夜幕的安宁,士兵们面无表情地向前行军,坦克们则像是一头头钢铁巨兽,履带碾过地面,卷起一片又一片的尘土。
正如耐萨尼尔曾许诺的那样,当伯洛戈等人抵达赤峰之时,处于狭间诸国的军队们,也将开赴战场,他们向着科加德尔帝国展开急行军,凝华者的身影们穿插在森严的部队之中。
乌云散去,明亮的月光将大地上的身影们勾勒的狰狞可怖,而在月球表面、虚无之间中,利维坦静坐在躺椅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静谧之中,清脆的滴答声一声声地地重复着,表盘上,那枚细小的秒针轻盈地越过了那最终的界限。
“时间到了。”
利维坦说着,消失在了原地,无影无踪,而后,时针、分针、秒针合并在了一起。
刺耳的闹铃声响彻死寂的世界,在这虚无之间内孤独地喧闹着、叫嚣着、呐喊着。
终焉之刻已然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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