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谈,沉默地望着太阳。它以一种缓慢而确定的速度穿过薄雾,渐渐将一方天地照亮。「我其实很意外你这次会跟我们一起来,」林骄轻声道,「你之前一个招呼也不打,就直接缺席了三周的社团活动,我以为你不打算再露面了。」「抱歉,当时有点事。」「寒假打算怎么过?」赫斯塔摇了摇头。「下学期我们还有几个活动——」「下学期我应该就不在十四区了。」赫斯塔道,「完成了这个学期的学业,我可能会到别的地方去。」林骄瞥了赫斯塔一眼——她早猜到了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它会来得这么快。「这是诗社这学期最后一次活动了,对吧?」赫斯塔望着她,「所以这应该也是我最后一次和诗社一起活动。」「要去哪儿?」还没等赫斯塔回答,林骄已经讲出了自己的猜测,「十二区?」赫斯塔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林骄:「……你怎么知道。」「猜的,」林骄得意地露出一个微笑,她走到赫斯塔的另一侧,「最近就十二区的事情闹得比较大嘛。」远处,两个社员从向寒山那里拿了几杯咖啡,专门跑来递给着林骄等人,赫斯塔也伸手接过。「我听到了一些消息,」林骄道,「和十二区有关的,那边的母城好像一直处在失能边缘,不知道这次水银针遭难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赫斯塔不置可否:「你消息源好多。」「是不是真的呢?」「不知道。」赫斯塔轻声回答,「我没怎么关注过这方面的事情,不过最近这方面的流言——」「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大概是在五六年前,那时候十二区好着呢。」林骄打断了赫斯塔的话,「我从一个非常可信的消息渠道听到它,所以我相信它是真的。」赫斯塔微微颦眉。「你好像对这些事情都非常关注。」赫斯塔道。林骄笑了一声:「十六个母城系出同源,一个母城会陷落,那剩下的十五个也必然有相近的可能。」赫斯塔喝完了纸杯里的咖啡,把被子捏成了一个纸团。「作为一个普通人,关心那些随时会要了自己命的事情不是一种本能吗?」林骄的口吻带着几分戏谑,「反而是你,你好像总是对周围世界发生了什么不太关心。远处的,近处的……好像外部世界发生了什么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只看手头的事情。」「也分情况。」赫斯塔低声道。谈话间,远处的初阳已经完全越过了山峦上的薄雾,有沙沙的声响掠过所有人的耳畔,听起来像是雨声,但仔细聆听就会发现,那是风从大树的树尖上跑过。诗社的众人在风中看着太阳慢慢从橘红变成耀眼的金黄,而后开始折返下山。接下来大家要回客栈开读书会,帮客栈老板翻修几个房间,等午饭后再前往另一处山顶,那里是夜间观星的最佳位置。「我真同情你们这些城里人。」成晓淑说,「在山上看个日出就把你们感动成这样,这种风景我在老家天天看,这边的山还是太矮了,爬起来没意思。」一旁几人问起成晓淑的家乡在哪儿,成晓淑答后,周围竟没一个人认得。她有些好笑地从省名开始介绍,大家才模模糊糊有个印象。众人互相问起了籍贯,这个二十多人的社团里,成员天南地北。有些人一报出地名,另几人就报出了当地有名的特色菜,大家兴致勃勃地分享着各地的风物习俗,听者时而开怀,时而叹惋。「你呢,简,你是在第三区出生的吗?」「应该是。」「你老家在第三区哪里?」赫斯塔陷入沉思,倒让成效淑怀疑起自己的通用语是不是不够地道,以至于用错了词,她再次描述道:「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几岁到几岁之间呢?」「……不用分那么细吧。」成效淑回头看向别的朋友,「老家嘛,故乡,我说得对吗?」另一人也探过头来:「你来十四区这么久,会想家吗?」「偶尔会吧。」「你想的是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就是你的故乡。」众人等着赫斯塔的答案,但她仍没有开口。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大家在问什么,时间好像突然倒退回两年前,退回到她在艾娃家中度过的那些日夜。彼时她问艾娃,世界上有没有人生来就没有故乡?艾娃说,有,而且多的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一人又问,「还是说你小时候经常搬家?在一个地方住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年的那种?」「不是。」赫斯塔摇头,「没有故乡,我没有故乡。」这个答案听得成效淑一怔,她正想追问,队伍后面林骄又招呼赫斯塔过去干苦力。成效淑望着赫斯塔离开的背影,兀自思索着她刚才的回答。她没有从赫斯塔的声音里听出任何怨恨、轻蔑或是抗拒,好像简只是做了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简短判断。没有故乡。我没有故乡。但……人怎么会没有故乡呢。……夜晚,当众人走到了另一处观星点,陈老师已经在那里了。人们兴高采烈地上前同陈老师打招呼——此前她来参加过好几次诗社的活动,且每次诗社需要老师对活动作背书的时候,陈北祎总是非常乐于在文件上签字,因此大家都很喜欢她。赫斯塔看着众人围去陈北祎身旁,但她自己仍站在原地没有动。陈老师带了另一位天文社的指导老师过来,那人和林骄一起开始组装望远镜。此刻天穹上满是星星,已经有人凭借猎户座的「腰带」认出了冬季大三角,并兴趣盎然地向身旁友人分享自己的发现。陈老师走到赫斯塔身旁:「晚上好。」赫斯塔点了点头:「上山不容易吧。」「她们帮我找了轿子。」陈老师轻声道,「不过就算是从台阶口走到这边,也费了我不少功夫。」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