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学期就不是了。”一个声音突然说。林骄看了过去:“怎么呢?”“下学期我们专业所有人要搬到松雪原校区去,接下来两个学期,我们都在那边。”“好吧,”林骄两手插腰,笑道,“那我们之中离得最远的那两个,也能在半天之内赶到彼此身边。”众人再次发出一阵轻笑。“大家看看周围的面孔吧。”林骄接着道,“相信你们应该能注意到,相比于这个学期之初,已经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社员离开了我们。我相信,能够同我们一起参加今晚活动的人,都是接下来可以一起走下去的朋友。“我们不是电脑一关就再也不碰面的路人。我们是伙伴,是同道,我们应该习惯辩论,习惯打破滤镜,习惯失望,习惯重建,习惯彼此关心——不仅是关心彼此的观念是否合拍,还要关心我们的体格、我们的阅读和写作、我们职业。“这个学期我们大家一起读,一起写,一起冥想,一起登山观星。下学期我们还要一起跑步,一起学习搏击。我们要分享我们的生活,紧密地站在彼此的身边;我们要支持这里的每一个人,耐心地去听她们的每一个困惑;我们要感谢我们当中那些笨拙和真诚的表达,我们要按捺住从恶意去推测彼此的冲动,我们要对站在我们身边的人有信心,就像我们对自己有信心一样。”人们望向林骄的视线变得炽热,每一个人都竖起了耳朵,不肯漏听一句话,一个字。“但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林骄举起食指,“这些话听起来很美好,实际上每一条都很难做到,因此我们需要练习。我们要把发生在这里的每一次分歧,每一次争执,都视为一次机会,克服我们内在偏见的机会……还记得那首诗吗?”“可以自全……”“如果海水冲掉一块,“陆地就减小,“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是整体的一部分。……“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为你而鸣!”派对一直持续到深夜,社员陆陆续续地离开仓库,返回住地,但仍有一小批人继续坐在原地,看起来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打算。“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众人紧接着重复。“一会儿就回去了,”成晓淑抬起头,“我明天上午有场考试。”“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损失,“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因此——“……那你还不赶紧休息?”“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林骄高声诵读。她走到人群中间。“你们不回去睡吗?”向寒山走到成晓淑与赫斯塔旁边,她的脸因为酒精而持续地发热。“如同一个山岬失掉一角,“如同你的朋友或你自己的领地失掉一块。“可以自全——”“我要是现在去睡,明天又早早地起,那等到了考场我就完了。”成晓淑道,“还不如先熬个通宵,这样我明早还是精神抖擞去考试,补觉等下午回寝室再说。”向寒山又看向赫斯塔——她还裹着那三层毛毯,像一个粽子坐在地上。“你干什么在身上披那么多毯子?”向寒山问,“你很冷吗?”赫斯塔抬起头:“冷啊。”“她没喝酒。”成晓淑笑道,“一瓶都没喝。”“……喝了头痛。”赫斯塔回答,“我不喝酒。”向寒山走到两人边上坐了下来:“你们都在聊什么?”“在聊我老家的剪纸,”成晓淑道,“我奶奶姥姥大姨都特别会剪,一把普普通通的小剪刀,一个巴掌大的红方片,她拿手里左转转右转转,展开就变成特别复杂特别好看的剪画,出来以后再没见过了。”“老家呀……”向寒山轻舒一口气,陷入片刻的沉思,而后又突然转过头,“你回家的车票买了吗?”“没,今年寒假我不回家了。”“去哪儿?”“去松雪原,那边好多人都在找寒假家教,指明要工业大学的学生。”成晓淑笑道,“包吃住,顺便帮着带下小孩。”林骄这时也拿着一罐啤酒坐在了向寒山的旁边。“你暑假不回家就算了,结果寒假也不回?”向寒山问,“不想家?”“……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这个问题,”成晓淑笑起来,“想,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就是想得难受。找书苑ww.oshu”林骄拍了拍成晓淑的肩膀。向寒山又看向赫斯塔:“你呢,你假期的时候回第三区吗?”赫斯塔摇头:“我会在这边一直待命,等任务下来,我就直接去十二区。”“你老家在第三区哪儿?”“没有老家。”这次赫斯塔答得很快,“对我来说没有那种地方。”“嗯?”向寒山也同样不解,她看向成晓淑,“你是不是没和她解释清楚什么是‘老家’——”“我明白,”林骄道,“我也很难回答这种问题——老家、故乡……这些词离我都蛮远的。”向寒山转过头:“但你就在松雪原长大……”“我理解的那种对‘老家’的情感,是一种植物对土地的情感,”赫斯塔接道,“有人和我讲过,一些人就像种子,她们从出生的时候起就生根发芽,之后即便去了别处,根仍扎在最初养育她的地方——这就是老家,是不是?”“对。”“另一些人,比如我,”赫斯塔轻声道,“我对土地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去哪里生活都可以,谈不上在哪片地方算是落地生根,所以没有‘老家’‘故乡’之类的地方。”“……酷哦!”一阵敲门声响起,老板站在仓库大门口,用锁门的铁链撞了厚厚的金属门。“都结束了吗?”她走进来,“结束了的话,人清一清。我们这边要开始收拾东西了。”还停在房内的人纷纷起身朝外走,外面大风呼号,从仓库到住地,一条窄而长的小路连接着两端。小路上没有路灯,大家拿着客栈提供的手电筒,将脚下的路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