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先也有一个完整的家。现下只有她自己了。
“魏琳。”简岚忽然叫我。
等我转首撞上她的视线,她才翕张了一下嘴唇,像是做下决定,郑重地告诉我:“我不会原谅秦森。我知道那个时候他在犯病,如果神志清醒他绝对不可能把我爸推下楼。但是我不能原谅他。”她眉心发颤,竭力忍住要溢出眼眶的眼泪,“不然我不知道该恨谁。我怕哪天我只能恨自己了,就会变成董梅现在的样子。”
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按住她的眉心,我挪了挪指尖,一点点把她皱起的眉头压平。
“没事。你不需要原谅他。”我说,“我也不想看到你变成这样。”
我的确从来没有奢求过原谅。不管是对简岚,还是对自己。
她喉中一阵呜咽,突然就抓住我的手失控地哭起来。
“你跟我回x市,好不好?”死死攥住我的手,她不停掉着眼泪,一字一句里是抑制不住的哭腔,“我只剩你一个家里人了,魏琳。”她哭着恳求,红肿的眼睛直直地望进我的眼里,嗓子哑得不像话,“我们回去,还像以前一样过日子,好不好?”
挪了挪膝上的左手,以防那些滚烫的泪水砸到我的小拇指。我发觉自己表情麻木,内心也茫然一片。我不能理解简岚为什么要哭。她的每一声抽噎都刺痛了我的耳膜,但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的感觉。
“简岚。”为了掩饰这一点,我临时抓住了一个借口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稍稍收住了哭声,她抬眼紧抿着嘴望向我,等待我的下文。
抽出右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将目光转向前方的挡风玻璃。失去了雨刷的庇佑,整面玻璃已经被如瀑的雨水覆盖。
“我跟秦森的孩子,不是因为我流产而死的。”
她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是为了捋顺混乱的呼吸,还是因为惊讶而忘记了开口,“但是你当时告诉我……”
“你问我为什么去美国之后有半年多没有联系你。”我打断她,盯着挡风玻璃略略失神,“不是我不想联系你,是我不能联系你。”
v市大雨滂沱的天气总会让我想起x市。那毕竟是我生活了三十余年的城市,我不可能从没有想念过它。但我知道我不能回去。如果可以,我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去。“我被关在一个地方半年。就在x市。”将记忆中的那些场景概括为不具感情的语句,我慢慢回忆,“针插/进指甲缝里,被夹棍夹手指,电击……或许还有别的吧。我记不太清。”
一时间词穷,我抿唇不言了一会儿,才说:“很难熬的一段日子。孩子也是那个时候没了。”
“那秦森……”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一直在找我。”我偏首对上她的视线,不出所料看到她张大双眼,脸上的震惊还未彻底褪去。“但就算是秦森,也有办不到的事。”替她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我平静地陈述,“他自己受到的刺激也很大。不然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告诉过我?”简岚双唇微颤,来不及掩饰不可置信的表情,话音刚落便意识到了什么,飞快捂住自己的嘴,而后不顾没有解开的安全带,猛地将身子探过来抱住我:“对不起,对不起……”
任由她泣不成声,我过了许久才记起要抬起胳膊回拥她。
“我不能再回x市了,简岚。”在她耳旁轻声重复,我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我也不能离开秦森。”
记忆又回到了三年前,秦森把简叔推下楼以后,又将我绑在家里的那几天。当时我已经渴得快要脱水,迷迷糊糊中却只能看到满地狼藉。秦森连续几个晚上眼不交睫,早将书架上所有的书都搬了下来,坐在客厅的餐桌前发了疯似的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另一只手握着笔不停在一张又一张的稿纸上涂涂写写,嘴里念念有词。
“秦森……”我试着叫他,几乎用尽了剩下的所有力气,“我要水……给我水……不然我会死……”
“不可能!不可能!”他听了却猛然拂下餐桌上摞成山的砖块厚的书,双眼赤红,暴怒而神经质地冲着我吼叫:“不可能!谁都不可能让你死!”
我靠在门厅的墙脚,对他的怒吼早已麻木不已,厌烦地别过脸,不愿再看到他。
他便忽而变了脸色,腾地站起身脚步错乱地向我跑过来,甚至撞倒了两张椅子。
“魏琳,魏琳……”他跪到我身边,捧住我的脸逼我看他,颤抖的呼吸扫过我的脸颊,“你不要这样看我……你不要这样看我……”
无法掩饰面上厌恶的表情,我只能紧合着眼不吭一声。
“听我说、听我说——”只好捧着我的脑袋用额头蹭我的前额,他嗓音发抖,反复叮嘱,“你病了——你只是病了而已,知道吗?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生病了……不要告诉他们你做了什么……知不知道?”他说完又胡乱地亲吻我的眼睛,胡渣刮得我脸颊生疼,“我会想办法治好你……我会让你变成以前的样子……谁都不可能让你死……”
他说谁都不可能让我死。
可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把我送进地狱。
☆、第二十七章
简岚没有忘记周岩光的交代,在一个小时内把我送回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