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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第51节(1 / 2)

一来,地牢第二层关的是重犯,关人进去得走文书,盖官印;二来,地下二层的刑罚都是不死不休的,晏少昰确实是怕吓着他。泰安没经过事儿,又是外祖一家的心肝肉,吓出个好歹来,回头又是自己的麻烦。

可刑役一天两班倒,但凡能在地牢里行走的,谁会不知道“小公爷”是什么身份,怎会敢辱骂皇亲国戚?脑子犯轴么?

晏少昰敛了敛脾气,勉强能平静说话:“你仔细说说。”

他好声好气起来,褚泰安没了顾忌,这才敢坐下说话:“那是二哥把我关进去的第八天。牢房里连个褥子都没有,我睡得腰疼,让司刑小官拿套被褥来。那小官连连说不敢,说是得上呈侍郎,才能往牢里送东西。”

这是规矩,官差和犯人私相授受是重罪。

晏少昰:“之后怎么?”

“我说‘那算了,恁得麻烦,你行个方便,派个人去我府上,让我家里仆役送被褥进来’。他便去了。当天下午,家里的仆役拿着铺盖来了,不是我院儿里的人,是外院伺候的几个粗使杂役。”

“杂役正给我铺床,就这时,刑房那小卒就过来了。一看见牢房里好几个下人,张嘴就骂我——什么废物秧子、败家子、天下就是因为有我这样坏法乱纪的官家,才苛政不绝云云——嘴上一套一套的。我一听,嚯,这还了得,孙子敢骂你爷爷!……”

“什么孙子爷爷!”晏少昰又一拍桌:“句句污言秽语!你读了那么多年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行行,我不说了还不成么。”

褚小公爷怂了吧啦一低头,继续道:“我还没说教训教训这孙……教训教训这脑袋不好使的,我还没张嘴呢,家里来送铺盖的仆役就都冲上去了,抽了那小卒三鞭子。”

晏少昰冷眼:“三鞭?你糊弄谁?”

褚泰安对天竖指:“就三鞭!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怕您回头知道了又发作我,连忙喝止他们。”

“三鞭子都是往身上抽的,没打他头脸,那小卒当时还生龙活虎的,大概是怂了,缩在地上哀叫连连。当天值房的管事听着声儿,也下来了,忙打圆场。我怕再生事端,让家里的仆役赶紧回家,还掏了银子打点那管事,让他瞒着这事儿别跟你说,当时只怕二哥你知道。”

“可隔了两天,郭员外与我说,那挨了三鞭子的刑役,回家没两天就死了!是我打死的?!”

褚泰安两个鼻孔粗粗喘气:“三鞭子抽死个八尺壮汉,二哥你信么?!郭围说这刑役以前有心疾——扯他娘的犊子!骂我的时候声量比老虎还足,有心疾?!骗鬼都不信!”

晏少昰已经顾不上注意他嘴里的污言秽语了,思绪飞快转动开。

他记起郭围晌午时那话:

——几个仆人来牢里探望,要送铺盖进去,那名刑役不让,冲撞了小公爷,小公爷气狠了,令仆人抽他几鞭子长长教训。郭围不敢拦,谁知那刑役是个有心疾的,竟被这么几鞭子给抽死了。

晏少昰左边额角又突突一跳,似一楔子直直钉进他脑中。

郭围这话里分明处处纰漏,他当时听郭围说着,只觉得一股火往头上冲,竟没有听出蹊跷来!

所谓的“冲撞”,不是因为被褥小事,而是辱骂皇亲国戚;所谓的“被这几鞭子抽死了”,是回家后的第二天暴毙而亡的。

这心疾是真还是假,尚得打个问号。

晏少昰又想起郭围所说,“那刑役刚担上看门的差使,初来乍到不长眼”——乍听,这话像是说“刚来的刑役不懂事,不知道小公爷身份”,细想,里头的门道可就多了。

刑部地牢是机密所在,不论何人,不论再大的案子,在刑部受审时都仅仅是戴罪之身,等证据查完后交由大理寺判罪,到那时往往牵连甚广。为防审讯时露了信儿出去,地牢是从不用新人的。

这个“初来乍到”,真是有够蹊跷。

人死以后,其家眷来大牢门口哭闹,虽是常情,却也不无蹊跷。

“郭围……”

晏少昰神情冷下来,低声念着这个员外郎的名字。这人是提刑场一五品小官,平时一般用不着他,晏少昰只记了个脸熟。

晌午他问起时,郭围分明先是说“小公爷杖杀刑役”,后在他逼问之下,改口成“小公爷命仆役教训”,这个改口更微妙。晏少昰心想,要不是他那时气狠了,失了常心,仅凭这句“杖杀”,就能再把泰安关半月。

桌上的两副臂甲还放着,银壳子明晃晃刺着眼。

晏少昰慢慢捡起,束到双手上,将前因后果理顺,又溯回到之前的事。

“那半月前,你趁夜掳走国子监学生一事呢?”

褚泰安呼了自己一嘴巴,讪讪道:“我当时就是嘴皮子犯贱,说了句‘没尝过龙阳滋味’——这两人实在好看,风姿极好。可我又不是脑子糊了屎!天道人伦,我去干男人作甚!”

“长话短说!”晏少昰皱着眉,一个字都听不下去。

“这事儿晦气,短说不了。”褚泰安硬生生咽下一肚子火,印堂黑沉。

“那是六月初十的夜,我在春江花月楼的三层雅间里吃酒,坐在窗边,低头瞥见了一楼大堂里那俩人,登时眼前一亮。那俩学生穿着国子监定发的儒衫,坐在一楼狎妓,左拥右抱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我瞧他俩长得好看,臭贫了一句‘我还没尝过龙阳滋味呢’,话说完扭头就忘了。”

“谁知一杯酒没喝完,下人们就呼啦啦地把那俩学生给我带上楼了,五花大绑的,倒吓我一跳。”

晏少昰细细品味这话:“你意思是,下人没得你吩咐,自作主张?”

对上他狐疑的视线,褚泰安怒道:“天道人伦!我虽然是不学无术,可道理总还是明白的!我娘天天念叨着想要个大胖孙子,我一个袭爵的少爷,我敢搞什么龙阳吗,爷爷和我爹不打断我的腿!再说春江花月楼里那么多嫖客,我众目睽睽之下掳人,我是蠢的吗!”

鞭打刑役,掳劫学生,两次都是下人自作主张……?

晏少昰渐渐变了脸色,额头突突跳着,他思绪却清明起来:“你继续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褚泰安掀唇嘲讽:“那俩学生一被带上楼就以头抢地,嚷嚷着让我放过他们。我话还没说一句呢,心想,两人刚才看着挺好看,怎么离近了就感觉没那么好看了呢——我才刚凑近瞧了一眼,那俩人就齐齐说不想活了,仿佛被我怎么了似的,扑到窗栏子上就要跳下去。”

“我心说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鬼样子?又怕出事,叫家仆去拦,紧赶慢赶地才抓住这俩蠢货,没让他们跳下去。随后就把他们放走了,从头到尾,我没碰他们一根手指头!”

“也不知是当天跟我一块吃酒的,哪个漏了嘴出去,还是当天楼里有御史坐在一楼听曲儿,瞧了个正着儿。反正天还没亮,参我爹教子无方的折子就送进宫了,说我趁夜掳人,有辱斯文,败坏德行!”

——这就是趁夜掳人的真相?

晏少昰脸色难看得厉害。

半月前这事儿闹得极大,继都察院御史上书弹劾之后,国子监几位先生也齐齐上书呈进宫,为自家学生出头讨公道。父皇看在母后的面儿上,罚泰安闭门思过一个月,二舅罚俸三月。

二舅颜面扫地,气不过,亲自来刑部跑了一趟,让晏少昰把他儿子关上半月,长长记性。才有了牢房这么一遭。

谁也没问过泰安,当日的事情究竟是怎样,就认定了他是见色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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