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马有客人围着摊子上前了,七嘴八舌地问能提什么字。
东市上吃喝穿用样样都贵,店家全是豪商,来这儿凑热闹的也多是富民,都没琢磨一百文一张的价钱贵不贵,抢着递过灯笼来。
唐荼荼松口气,万幸她这定价没定贵了,要是没人来买,当场降价就要难堪了。
先头几个客人还比较讲究,要神童给家中小儿题“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云云。慢慢地,说的就杂了,要他题“招财进宝”、“福寿延年”的,直把哥哥当成财神寿神了。
唐厚孜哭笑不得,这个灯笼还没写完,下个灯笼就伸到他眼前了。
一百文一幅的字,没人给铜板,给的全是银瓜子、小银锞,很好收。
唐荼荼管账,每卖出五份就在纸上画个正字,收到后边,她连画正字都赶不上了,只顾得上掂掂银锞子重量,看个面额,再往箱子里一丢。
摊子旁摆了个小木箱,唐荼荼终于体会到她娘用箱子装银子的苏爽了。
这辈子没摸过这么多银子啊,她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这才知道自己卖鱼赚的那三钱银子算什么呀,像哥哥这样有文化、有名气的,钱跟流水一样往口袋里钻。
摊子不大,客人太多,挤不到前头的客人都把银锞子往箱子里丢,叮呤当啷,全是银子相撞的清脆声。
刘大笑道:“这才到哪儿呀,从今儿到下个月中秋,有一个多月呢,少爷就算只出十天摊儿,也能赚够自己的束脩啦。”
他们在街上卖字卖得热火朝天,唐夫人站在楼上看得直笑:这两个皮猴儿,把义山也带得贪玩了。
雅间里的容家三姐儿红着一张脸,扯扯她娘的袖子,又被容夫人没好气地拂落了,还反过来低声揶揄女儿。
“在家时念叨了两天想见你神童哥哥,念叨得娘耳朵都起茧了,出了门,怎么就成了个锯嘴葫芦了?人刚才不是站在那儿么,你上去说两句话,唐家哥哥是会骂你还是怎么?”
容嘉月羞得快钻进桌子底下去了:“在家念叨是在家念叨嘛,我一看见人,就张不开嘴了,手心里全是汗……”
容嘉树捂着额,也笑得不行了,起身就要下楼,“鹿鸣宴上,我跟义山也说过几句话的,只是没深交,不清楚他品性如何,哥哥下去给你探探人。”
“哥哥不许胡说!”容嘉月立马坐直,压着声儿斥他:“你不许乱嚼舌头!你想跟人家交朋友,你自去就是,可不许把我讲进去!”
“哥哥有数。”容嘉树点点头,也跟着下楼去看唐家那摊位了。
一家三口小声絮叨,站在槅扇门外的唐夫人只顾着瞭儿女了,一个字儿都没听着。
小摊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唐厚孜连头都抬不起来,只管埋头写。
时过黄昏,天几乎是一眨眼就黑了。
西边南边街头都有鼓声响起,那边有人喊着什么,听不清,却在人群中一传五、五传十,潮水一般扩散开了。
“东市封道啦,只许出,不许进!”
远处城南、城东的天空中“砰”地炸响,漫天烟花绽开,甚至连北方的临都山顶、东面的郊野,都有焰火腾然升空。
“放焰火啦!姐姐你快看,好好看啊!”
摊位前的客人们全转回头,也顾不上题灯笼字了,都是个儿高的成年人,把珠珠挡了个严严实实,小丫头原地蹦跶半天,还是看不着。
“别急。”
唐荼荼扶她踩上摊位,自己也站得高高地看。
今年设计焰火的虞部,为工部第三司,虞部这位侍郎也是个声名赫赫的厉害人物,连着做了几年的焰火表演,没有一年不叫京城百姓大开眼界的。
今年的焰火取的是“四方来贺、八方来朝”之意,漫天的焰火从四面八方渐次传至城东,仿佛无数金辉朝着兴庆宫涌过去,在东市和圃田泽上空汇聚成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
满街欢笑声连连,这热闹实在好看,唐厚孜笔都握不住了,直看得心潮澎湃,心中震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花炮布彩,鹤焰腾辉,这是盛世气象!外有山河之固,内有国祚绵长,真是读书人最大的幸事!
而他中了举人,便是半只脚踩进了官场的门,今后无论是歧路还是坦途,他都是要往官场上闯一闯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哪怕个人之力微薄,只能做个樗栎之材,但凡给这盛世添一块砖、加一片瓦,这一辈子也值当了!
两刻钟的焰火燃罢,客人们都回过头来了,摊儿上又堆了一排灯笼。
唐厚孜心头却迟迟平静不得,他写得越来越慢,到最后跟不上了,客人连番催促,越催他越手忙脚乱的。
容嘉树站在边上旁观了好一会儿了,这才上前笑道:“义山,你往旁边坐坐,我帮你一道写。”
摊前围着的客人问他:“小公子是哪个?你也是神童吗?”
容嘉树温文一笑:“我是今年乡试的举人,年纪大了些,没能排上那神童榜,名次倒也过得去。诸位若不介意,我也替你们写几幅。”
他容貌实在出众,摊子边上围着的小娘子们羞红了脸,推出一个胆子大、嘴俏的姑娘来说:“那就你吧。”
她把一盏小巧的兔子灯递过来。
后边年轻的姑娘们一看,这位少年公子更好看,乌泱泱地涌去了他那头。
问她们想提什么,各个张嘴念的都是坊间酸诗,什么情啊爱的,什么此花不解语、枯坐垂泪到天明的,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多小姑娘爱背秦楼楚馆中流出来的酸诗。
容嘉树摇摇头:“这诗寓意不美,题在灯笼上更不美,我给你换一首寓意好的,如何?”
小娘子们自然是连连点头。
只见他往纸上写:
——人生自在常如此,何事能妨笑口开?
——劝君惜取少年时,莫负韶华于寡恩。
唐荼荼噗得笑出声,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