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点沿着咱们的边线设,支开两翼,再做个十面埋伏阵,咱们的败兵通道取在受降城——若北元骑兵来劫市,来的是小股游兵,则双翼合口,叫他们有来无回;遇大兵压境,立刻退守内关不出,以粮食重利诱得西夏和金增兵,解兵临城下的死局。”
“要是西夏和金通通反了水,也不必慌,赤城三面环山,整个关口就那么大,叫他们攻,漫山上架设弩|箭和火炮,封口就成阳关陷之局,不计火炮损失,死守内城门,叫云中府来援,云中离赤城百二十里,急行军三日就能到——云中是哪一位将军在守?”
他语速飞快,连沙盘也不看,沟壑全在脑袋里。甚至还没人出声质疑,江凛自己已经从各个角度去反证了,推演一步,考虑十步。
两位裴先生都木呆地坐着,半晌没醒过神。
江凛不知道他们在迷瞪什么,以为他二人是没听懂,起身:“我拿沙盘演示罢,蒙军从关口……”
隔了一下午,他那俩手肿得更厉害了,唐荼荼瞧他要动手,立刻瞪了江凛一眼,自己弯腰,要替他拨棋子。
才一伸手,唐荼荼怔住了。
二殿下那只玉琢般的手已经把兵旗推到关口去了,唐荼荼动作疾,反倒把自个儿的手背贴上去了。
一片玉沁沁的凉意,透过相触的那一小块皮肤传给她。
她恍了一丝儿神,他手怎么能这么凉快,这也是习武之人的妙处么……
意识到自己跑偏了,唐荼荼忙缩回手来,顺嘴溜出一句“得罪”。
晏少昰叫她这声“得罪”逼皱了两条眉,指尖捻着一枚一枚棋子,慢腾腾地推到了关口位置,慢得让两位裴先生心生惆怅。
俩加一块百来岁的老头子,听他俩拌嘴。
晏少昰:“你还不回去睡?你听军防有甚用?”
唐荼荼叫他这“无用论”说得有点不服气,也不敢顶他,坐回椅子上咕哝:“我用心听,总能听懂一二的。”
二殿下今晚看她不顺眼似的,又是凉飕飕一句:“术业有专攻,老天爷没赏你这碗饭,不必费这脑子。睡去罢。”
唐荼荼不理他,一闲下来饿得慌,她轻手轻脚地去净了手,把那盘子水果挪到自己面前,拿起母亲给带的零嘴吃,填补了今晚的宵夜。
西瓜甜瓜配崩豆,别有一番滋味。
几人的交谈声里,她坐在一旁咯嘣嘣,咯嘣嘣,咯嘣得裴老先生都走了神,频频瞧了她好几眼,笑道:“丫头给我也来点。”
唐荼荼也不吃独食,把冰鉴里的水果和零食全分了,一人一盘子送到各人面前,做起了丫鬟的活儿。
她倒是懂事,水果先尊老——给了两位裴先生;再惠亲——递给了江凛,为方便他那手,还拿勺子把切片的瓜肢解成了小块。
晏少昰才刚展平的眉又蹙起了峰。
唐荼荼端了一满盘,带着点犹豫地双手捧上来,一瞧见他这锁眉的样子,她立刻做了个恍然大悟的“噢”嘴型,又把那盘子水果零嘴端走了。
晏少昰:“……放下。”
唐荼荼:“殿下也用宵夜?嗐,你瞪我一眼,我还当是嫌我多事儿呢。”
她双手捧到他面前的,自觉客气尊敬得不得了,二殿下却连吭都不吭一声了。
一盘子冰过的水果,放到碎冰融水、再到蔫巴了,他也没动一下。
唐荼荼听了半宿的军事,前头说得浅显易懂,她还能跟上;后边各方都来了兴致,推翻沙盘重新摆,将最近两年关外的大战全拿出来一一分析。
这几年,金、西夏、与还没联合的蒙古各部,再加一个搅屎棍子一样的西辽后主——一群蛮夷,仗打得如儿戏,统兵之后呼啦啦地冲过去,一阵雨雪、一股散兵袭来,立刻作鸟兽散。
光是各国皇帝、有名的大将和漠南十几个部族的名字,唐荼荼都如听天书。
听到后来,她满耳朵就只能听懂“骑兵”、“步兵”、“东南西北”,这么几个词儿了。
两位裴先生起先还把唐荼荼当成关键人物,对纸上谈兵的黄毛小儿颇有点不以为意。
可到后来江凛频出金句之后,裴先生发现这少年对关外大小战场的地形图竟如数家珍,棋盘上的米堆叫他推三两下,就能推出山川、河流、大漠、森林来。
两人都震惊了:“小公子如何熟知这许多地图?!”
江凛拿着几十枚小旗不停换位,弯着腰,也似一座沉默的山。闻言,他手上短暂地顿了顿:“背过。”
裴老先生更震惊:“背?背什么?!”
江凛背过的是古代战争史地图集,军校指挥系必考科目了,可他不能这么说,只好谎称:“邸报上看来的。”
他随口编了个借口,两位裴先生眼睛瞪得老大。
邸报是当世的报纸,官署会抄发皇帝圣旨、政令、还有一些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下放到各地衙门,各地印刷后再入学府中,叫青年人了解时政。
能传到民间的战报多是只言片语,不会详细描述这一战是怎么拉扯的,寻常书生能从里边看出哪边儿胜负、砍了敌人几员大将的脑袋就不赖了。
而能从这只言片语的战报中,摸出边防地形图来?
两位裴先生惊得眼如铜铃。
“其实吧,”唐荼荼颇有心机插了一嘴:“不止关外图,萧举人连关内图也能背出来呢!天下所有兵家必争之城的地形、从古至今的大仗与行军路线,他全记在脑子里呢!”
裴老先生倒吸一口凉气,直当萧举人是不世出的奇才,忙问:“各关隘的地形图能画出来么?”
江凛顿了顿,去看荼荼。
末世里,国防军校是香饽饽,作战指挥系的报录比更是万里挑一,江凛虽然自认脑子不太灵,却也算是半个做题家了。把记忆里的图画出来不算难,难的是模型,工程量巨大。
唐荼荼喜滋滋:“交给我!”
他们三人说得忘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