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融试探了徐晨的鼻息和脉搏,确认了徐晨必死无疑之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让她的精神再度紧绷,萧玉融猛的抬起头,看见千鲤池边站着的少年,气宇轩昂。
阴冷的风穿过寂静的园林,将宫灯残留的温热吹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渗漏的血色,还有无尽的萧瑟。
“啊……是你啊。”萧玉融脸颊上和月白衣裳上都是血迹,她缓缓扬起一个笑,眸光潋滟,似是含有泪光。
她抬手抹去颊边的血,却忽略了满掌的血,从脸庞上抹开一道淡色的血痕,眼底的水光似乎快要坠下来了。
她道出来人姓名:“明阳。”
崔辞宁看着眼前的一幕,眸光几度变幻,最终从震惊转为了沉默的复杂。
萧玉融恍惚中想起来,崔辞宁是更喜欢花软玉柔,笑语盈盈的南方女娘的。
于是她眼里欲坠不坠的泪珠直直地掉了下来,泪眼无穷似梅雨般,真是何处不可怜,“明阳……”
她假装惶恐般地盯着自己满掌的血,跌坐在地上,眼泪扑簌簌地掉,“我是听了他说要归顺文王,打开宣城大门,还出言侮辱我四兄,我这才……”
“我这才……”萧玉融捂着脸,低着头小声哽咽。
脸被抬了起来,萧玉融愣愣地看着崔辞宁抬手揩去她脸上血与泪混合在一起的水渍。
崔辞宁的手常年握刀,又常年在狼烟风沙口处征战四方,指掌间总带有薄厚不一的茧,还遍布着疤痕。
即便他的动作轻,也擦红了萧玉融养尊处优的脸。
崔辞宁神情复杂地低头看着萧玉融,道:“你不必这样。”
他从来没有一刻比此时此地更能了解萧玉融的本性,他也没有一刻比这时候更能懂得萧玉融并非他想象中的南国佳人。
他明白萧玉融的狠毒、残忍、薄凉、穷奢极欲和唯利是图,但是他也见过萧玉融红衣烈马,明媚上春时的模样。
他有生以来就没见过萧玉融这般的姑娘。
崔辞宁的脑海里闪现过无数张萧玉融的面容,喜怒哀乐,一颦一笑都有。
他们一起走马观花过,一起骑射比武过,一起对饮对弈过,一起走街串巷过,一起笑闹怒骂过。
最后却定格在某次他习武时刻,曛曛炎夏,暑气闷热,他在演武场上舞刀练习。
偃月刀簌簌生风,携劈山斩月之势,寒光照亮一片,却像烈火如歌,灼得旁人见了都称奇。
崔辞宁忽闻身后传来动静,长柄刀在后背旋转了两圈,猛的从腰间一带,斩向来者。
刀刃距离萧玉融只有咫尺之遥,猛的收住了,崔辞宁喘息未定地丢下了刀,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昭阳!”他的脸连带着脖子都泛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知道来的是你,我不是故意的。”
萧玉融本来也没在意,但看他那模样,却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抱臂背过身去,假装生气,“那我可不管,你要是不给我买珠宝首饰,糕点果子,我怎么说也得十天半个月里不理你了。”
“别别别!”崔辞宁信以为真,连忙道,“我给你买,我这就给你盘几个首饰铺子给你挑选!上回逛街你不是爱吃糖葫芦吗?我给你买一打来!”
萧玉融转回来,没忍住笑出了声。
崔辞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刚刚都是萧玉融在逗他。
他又气又笑,伸出手勾了一下萧玉融鬓角摇曳的紫金流苏,“你就知道逗我!”
萧玉融还在那里笑,笑得欢畅,那样的笑颜是崔辞宁从未见过的绚烂。
可此时萧玉融脸上染着血,眼眶里含着泪水,似乎摇摇欲坠。
莫名胸腔里头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着,灼得崔辞宁肺腑都生生的痛,来不及分辨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他的注意力又被萧玉融乱了的乌黑鬓发吸引了过去。
于是崔辞宁替萧玉融理了理她鬓边因为方才动作,又被夜风吹乱的一绺银丝流苏。
“我会帮你的,所以你不必装成这样。”崔辞宁道。
萧玉融怔忡地看着崔辞宁,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话来,就被崔辞宁轻轻推了一下肩膀。
崔辞宁推她走,“你先走,这里便交由我来处理。”
萧玉融深深地看了崔辞宁一眼,闭了闭眼,便收起了表情,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转身快步离去。
她的月白色衣裙上还有血迹斑斑,得亏夜深了,宫墙之内不再有闲杂人等逗留,往来的人也少了许多。
方才萧皇宴请的宾客也大多已经出了宫,只剩下寥寥无几几个还没出去。
但是此时也是风险极大的,得尽快出宫去才是,不然被发现了,也会东窗事发。
可偏偏这时候越不想如何,事情的发展便越会贴近想象。
萧玉融步履匆匆,却听到背后有人叫她。
“诶?你——”这声音听着像是侍中。
这时候遇见侍中可不算什么好消息,这也意味着宁柔十有八九也在他旁边。
隔着段距离,侍中或许认不出萧玉融来,可宁柔就不一定了,她与萧玉融本就不是如何对付,也算是熟人。
萧玉融停住脚步,装作夜半偷溜出来欣赏园林美景的小宫女,压着嗓子问:“大人,是有何吩咐?”
“你怎么一个人在此处?”侍中问。
“奴婢只是听宫里老人说,每逢万寿节此处风景最好,这才买通了守卫偷摸着前来观景,打扰了大人与夫人的雅兴,属实是罪该万死!”萧玉融立刻模仿着宫里头的小宫女说话。
侍中沉吟片刻,“退下吧。”
萧玉融连忙埋首,加快了步伐离开,生怕侍中琢磨出不对劲来反悔叫住她了。
等到萧玉融走得快要见不着背影了,方才一直在侍中旁边观察的宁柔却半皱着眉开口,“等等,你不觉得方才那人……”
“那人如何?”侍中对宁柔语调软了许多。
“那人虽然站得远看不清,但却满头珠翠,瞧着那身月白衣裳在暗处也隐隐约约散发着荧光,绝非凡品。”宁柔半眯起眼睛,“想来必定不会是寻常宫人,而是哪位贵主吧?”
侍中听闻此言,也起了疑心,“既然是宫里哪位贵主,又何必自称是宫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