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琛见陆振东的次数有限,在过往的记忆中,陆振东总是在出任务,只是偶尔会打电话回来,问他学习情况如何?钱够不够花?联系电话也总是在变。
白女士对他挺好的,只是偶尔会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他,一开始他不懂,后来隐隐觉得是一种怨。
从哪儿来呢?梁琛不懂,但多半与他那个抛妻弃子的死鬼爹有关。
最后一次见陆振东是在警察局停尸房,尸体上盖着白布,白女士扑在冰冷的停尸床上哭得肝肠寸断。
“陆琛吧!你爸他……”
一旁的男警察胡子拉碴,一副几天几夜没睡的样子。梁琛不往下听也知道,陆振东死了,或者说,牺牲了。
陆振东死了,白女士还会养他么?梁琛看着白女士,脑子里想着如果他从陆家离开回老家的可能性。答案是不行,老家的房子八成已经被那些豺狼一样的亲戚瓜分干净了,几亩薄田也不是肥田,就算没被瓜分,他起早贪黑种一年也挣不了两千块钱。
梁琛看着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白女士,心里既不难过,也不悲伤,他甚至觉得这样做是一件很蠢的事。陆振东是警队公职人员,又有可能是在完成任务时牺牲的,一般这种情况,国家会给予各种补偿。
或许其中包含为牺牲烈士的家属安排好工作生活?
有时候人类的情感和生理是可以分开的,所以当他理智地盘算这些的时候,眼眶里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为了不被当成异类,不成为人人口中冷漠的人,他从小就善于把自己的情感和生理区分开来。
小时候挨打他不会哭,可越是不哭,大人们越是觉得你没有悔改之心,且无声地挑选他们的权威,最终获得更猛烈的毒打。再大一点的时候,他知道怎样博得同情,知道有时候示弱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于是他会仔细观察每个人的表情,从他们的表情中感受所谓的喜怒哀乐,然后每天早晨偷偷在镜子前对着镜子练习。
现在他已经能熟练地表达快乐、悲伤和痛苦。
“你爸他是个英雄,只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局里不能公开他的身份。”晏东北拍了拍他的肩,扭头对白女士说,“嫂子,你放心,我一定会为振东报仇的。只是目前振东的身份已经暴露,毒贩还没有全部落网,局里不能明面上安置您和孩子们,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危着想。”
梁琛愣了下,抬头看白女士。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家庭妇女已经被丈夫去世的噩耗彻底击垮,根本没心思听晏东北的话。
“晏叔。”他伸手拽了这位自称姓晏的警察,看了一眼停尸台上的尸体,问他陆振东是不是被毒贩害死的。可惜,对方守口如瓶,除了刚刚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他没能听到任何一丁点有关陆振东牺牲的内情。
三天后,陆振东的骨灰被悄无声息地埋在一块空旷的墓地里,没有灵堂,也没有追悼会,甚至连墓碑上的名字都不是他的真名。
陆振东的死像一粒投入大海的石子,并没有在社会上掀起任何风浪,除了他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家。不过幸好,幸好白女士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赶他走,只是偶尔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里透着一丝怜悯,一种感同身受的怜悯。
后来他才知道,陆振东并没有将他那个死鬼老爸的身份告诉白女士,她大概以为自己也是烈士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