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今天的拉芙好像也不在乎,丝毫没有意识到清久留与她之间,仅剩大半手掌的距离。
“我也很惭愧,为你作咨询十几年了,你的轻生与自毁倾向却一天比一天重……我真害怕。”
清久留闭了闭眼睛,将自己那一杯还没动的尼格罗尼放在了边桌上。他的手略有点发抖,冰块在杯子里撞出了轻响。
“我害怕我今天一离开你家,你就会——”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觉得我调的酒怎么样。”清久留轻声说。
“啊?很好。”拉芙颇为敷衍地夸了一句,又说:“你不能回避问题……我们必须正视它。”
“我……”清久留一张口,却被自己嘶哑费力的嗓音惊了一惊。他清清嗓子,这才继续说道:“我根本看不到希望,或者活下去的意义。”
拉芙松了一口气似的,点点头,还安慰式地拍了拍他的膝盖。“我知道。”
“人真是奇妙的东西,是吧?”清久留低声说,“一面很难理解事物的复杂性,一面又极容易被它所影响……我们看见的,就是现实。我们认知的,就是事实。我们所相信的,就是真理……”
“你在说什么?”拉芙抬起头问道。
她化妆很淡,但是仍能看出来,在鼻头下巴处,粉底已经开始有一点轻微的脱妆和浮粉了。
“我是说,世界上没有真相,只在于你怎么看,对不对?在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看来,我的人生可能甚至没有一丝不足。”他低头朝拉芙一笑,说:“可是我看见的……是一次次挣扎也逃不出去的牢笼。”
“你认为,只有死才是你最终的解脱,是吧?”拉芙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酒说。
清久留低头看了看,紧紧攥住了毛衣袖子,才没让宽松的袖口也开始发起颤来。他叹了一口气,从她身边站起身,坐回了沙发上。“对。只是我真没想到,你愿意和我走到这一步。”
拉芙微微皱起眉,问道:“哪一步?”
清久留望着她,顿了几秒。
远处的电视上,新闻已经反复播放到第三次了——“中小企业迎来了一波开业潮……”“山体塌方,部分区域封锁限行……”
“我们要一起走,”他哑声说,“不是商量好的吗?”
拉芙刚刚放下酒杯的手,一个不稳,酒杯打碎在了地上。
“所以你才喝下了我放了氰化钾的酒,你忘记了?”
拉芙猛地抽了一口气,声音尖锐而清楚,一手紧紧地抓住了沙发椅,面色煞白了下去。
“氰化钾还是你进门时拿给我的,”清久留看着桌上自己那一杯一动未动的酒,低声说:“拉芙,我很高兴,我们人生的最后一刻是在彼此身旁度过的。”
他没有再抬起眼睛。
……哪怕是在听见一声人体撞地的闷响时,他也没动。
仅仅是一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也已花费了他想象不到的气力;他浑身肌肉都缩紧了,一层浅浅汗意浮在皮肤上。那杯酒坐在咫尺之遥,透明玻璃里的酒液上一圈光泽平静明亮,仿佛一道门开了一道缝,泻出的光亮——只要拿起杯子,饮下它,他就能在门后找到人生的出口。
“你忘记了……我是一个演员。”清久留冷不丁哑声开口时,叫他自己也隐隐吃了一惊。“我要自己先相信一件事,才能将它演出来,演得令人信服。”
房子里已经没有人能对他的话有回应了。
“你其实也不想的,对吧?”他仍然在死死盯着那杯酒,但是肌肉颤抖已经渐渐消退一些了。“你只是什么都分不清了啊。”
在死寂中,清久留坐了半晌。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出手,将自己的酒一口气饮尽了。好像在等什么,却没等来似的,他终于慢慢地站了起来,寒凉空气在他身边泛开了涟漪。他没有转头去看沙发椅的方向,只是走近吧台,重新拾起了那支被他拆开的纸卷。
白纸里是一团团褐绿色卷曲的叶与花,还缀着细细的白毛晶。
没有烟草——从来都不是烟草。
清久留重新将它卷好,微微颤抖着,将它点燃了。
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纸卷时,电视上正好亮起了一片耀眼火光,不知道是哪里的新闻,出了什么事。
清久留一眼也没有多看屏幕上的新闻标题。看了也没用。
他无声地走近了沙发椅,蹲了下来。
“你和这个世界一起……一起变成了我不理解的某种东西。”
说话时,白雾扑出了他的嘴唇,模糊了地上拉芙的面孔,使她圆睁的眼睛、半扭曲的面孔,看起来都温柔了几分,重新接近了清久留记忆里的那一个形象。
“再见,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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