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了一动,却没有掀开报纸,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佳期我刚刚又听到你在叫我开门。
他一动未动在那里,声音低低的:你怎么老是忘记带钥匙。我一直隔几天就回来一趟,收拾收拾屋子什么的,你总不回家,家里也不能变狗窝啊。我只能等这最后一次了,明天我真的就走了。你别以为我是等你呢,我是没遇上一个好的我要真遇上了,哪还会等你啊。可是尤佳期,我这么多年找来找去,就没能再找着第二个你。
她咬着嘴角哭出声来,俯身终于伸出手,慢慢将他脸上盖的报纸掀掉,他的脸一点一点的露出来,原来并不是做梦,原来这一切并不是自己在做梦。她的眼泪很大很大的一滴,重重的落在他的脸上,他身子震了一下,他的呼吸沉而重,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这是隔了这么多年后,她第一次这样近的看到他的脸,隔着模糊的泪光,只觉得瘦,瘦了许多,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不再是当年那样光洁饱满。她的眼泪漱漱的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去,仿佛他与她在一同流泪。
他仿佛是梦呓一般:佳期?
她拼命点头:是我,是我。
她问:你为什么没有走?
他说:我怕你万一回来,见不到我。
她紧紧的抱着他,他伸开双臂,也紧紧的抱着她。
她不能说话,只能流泪。
佳期,我今天早上到了机场,快进安检的时候我就想,我这一走,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就像那年你离开我,我本来打算出国去读博,也是临上飞机前那一刻,我忽然就觉得,我不能走,我已经跟你隔得那么远,怎么能还离你越来越远。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因为你在这里。
她不能说话,只能流泪。
我一直怕,怕见着你。他喃喃的诉说着,像个小孩子:可是我更害怕,怕你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她只是流泪。
我妈妈是前年过世的,佳期,我代她向你说,对不起,请你原谅她。其实到了最后,她后悔了,可是她跟我都知道,有些错误已经没有办法弥补。我一直不敢去找你,因为我根本没能让你幸福,而是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这么多年,我没有资格再爱你,我怕再见到你,可是我没有法子,我没办法让自己忘记你。
她流泪满面。
任由他紧紧的抱着自己。
第24章
她终于给阮正东打电话,说自己还有点事qíng没有办完,所以推迟一天回去。
他并没有疑心,语气轻松的回答她:行啊,迟一天就迟一天,不过我要收利息。
他向来喜欢如此说笑,她没有太在意。
那一天是怎么过去的,像是做梦,可是又清楚而分明。
孟和平开车带她去了西郊,她见到他当年开发的第一个楼盘,山青水秀,别墅隐在其间,十分幽静。
其中有一套四合院,却是他自己的。
当她看到那宽敞的旧式厨房,看到那套中国大灶时,他只是含笑:我答应过你,终于能够办到。
当年的一句玩笑话,可是他一心一意的做到了,这么多年,他辛苦的赚钱,终于是做到了。他给她盖了大房子,砌了中国大灶。
那时候我一直想,我们要养些小jī,小鸭,在后院种一架葡萄。然后生几个孩子,夏天的晚上我们在葡萄架下吃饭,孩子们也许会问,爸爸,你是怎么追到妈妈的,等那时我就可以把我们这么多年的辛苦,一点点讲给他听。
她含笑听他讲着,深冬一点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额头,轻浅跃动,而他亦是含笑。
明明知道是回不去了,明明知道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可是这样清醒,任那疼痛,一点一点的侵袭。
他们都不提明天,只是如旧友重逢般默契。然后开车去附近乡间农家,买了一些菜。
她第一次用大灶做饭,结果两个人呛得直咳嗽,费了好大的劲才生起了火,饭蒸稀了,菜也炒得并不好,可是总算是做熟了。
终于能坐下来,对着一桌的小菜。她笑着说:火太大了,又不能像煤气一样关掉,弄得我手忙脚乱,还是炒糊了。
他没有动筷子。
最后,她说:吃吧。
他低下头,慢慢的挟起来,放进嘴里。他们两个人都吃很慢,一点一点,将每一颗米饭吞下去。
他跟她曾有过的一切,那样美,那样好,纵然无法重新拾起,可是这样经历过,总是值得。
吃完饭后她去刷碗,虽然有洗碗机,可她站在水槽前,一只只清洗gān净,她洗的很用心,一点点洗着,把每只碗、每只碟子,都洗得洁白无瑕。孟和平拿了一块gān抹布,站在水槽旁边,将她洗好的的碗一只只擦gān。门外的阳光投进来,照见他的身影,瘦长瘦长的影子映在地下。
佳期把一摞洗gān净的碗,放进消毒柜里去。
就在她踮脚的时候,他忽然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她动了一下,却停在了那里,并没有回头。
他将脸埋在她背上,她还是那样瘦,肩胛骨单薄得让人觉得可怜。隔了这么多年,他也能知道,那是她的味道,他记得。
那是他的佳期,是他有过的她。
佳期,他的声音很低。
她没有应他。
他说:将来,你一定要过得比我幸福。
水喉的水还在哗哗的淌着,他就像是石雕像一样,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说:你一定要过得比我幸福,因为我会一直等你。
他说:我会等着你,一直等,一辈子。
如果这辈子,我等不到你,我还会等,我等到下辈子。
哪怕下辈子我仍旧等不到你,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会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等到你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