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间的一个小乡村,黑瓦白墙,稀稀落落的住着几十户人家。一条清溪从山间流淌至村前,几棵垂柳懒洋洋的摇摆着枝叶。一阵风儿吹过,柳树随风而摆,似乎对世道的变化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一阵歌声从不远处飘来“人生有几,念良辰美景,一梦初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尊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只见一老汉,粗哑的嗓音唱着一段小曲。且是后半阙仿佛唱的更为入情,恰似这老汉人生如梦,又如在劝解自己何必劳心操神。大醉之后,任凭它日月轮转。
几个放牛的娃子听着老汉的歌声,只觉入耳的曲律朗朗上口,个中意思却是全然不明,嘻嘻哈哈的继续玩耍着。老汉摘下遮阳的斗笠,顺手从胡乱系在腰间的粗麻腰带上解下一个已经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酒葫芦。拔下酒塞,吱的一声,抿了一口老酒。闭上眼睛,很是享受的感觉着酒从喉间穿过的辛辣。老汉又用那粗哑的嗓音,对着其中一个放牛娃大声喊道:“二栓子,回去跟你爹说一声,太阳半下我去你家打酒。告诉他别忘记昨天输我的一碗九酿春!”“哎~知道了,回家我和爹说。你别又喝多了,睡在我家就好,咯咯咯”一胖小子应道。
可不能小看这小村中的破败酒肆,但凭一口老井出的甘泉酿造,真是远近闻名。掌柜的名叫丰毓春,酿酒手艺家传了十几代人。早年得子,可惜早早夭折,之后数十年未得一子半女。也不知烧了多少高香,请了多少当地的名医术士,皆是不得丝毫动静。且看年过半百,老婆过世,续弦找了一房名叫陆翠莲,村里人都唤作翠娘。这一日续弦的媳妇回趟娘家,不巧摔倒山沟,眼看人要不行了。模糊看见一株碧绿如滴翠一般的蘑菇,随口给吃了。顿时觉得精神大振,遂大声呼救,被来山间采药的看见,给救了下来。道是大难余生有后福,后半年这肚子就有了动静。这可是喜坏老丰头,说话要断了手艺断了香火,这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巧的,这就来了动静,十月怀胎,来年生了个白胖的儿子。老丰头也是上过几年私塾的,有那么几滴墨水的。刚想给孩子起个好名字,媳妇就告诫他,猪名狗名好养活啊。琢磨半宿,起了个“二栓子”的土名。就这么这个名字,全村叫了七八年。
太阳缓缓的沉下去了,小村中各家各户的房顶也飘起的炊烟。村庄有了炊烟的映衬,一动一静,撩绕着的是人间的悠闲与繁忙,静的是百年老屋,动的是袅袅升腾的炊烟,动与静那么不经意的地一结合,这却是人生至高的境界了。老汉看着一幅真实的画卷,悠悠的叹了口气道:“成,也化作了土;败,也化作了土”。摆着微醺的步子走到小酒肆门前,门前两块经历了老丰家历史的牌匾“千水鳜鱼苏水鲤,丰氏醇酒宴贵宾”。这却是这老汉一天中最为开心的时刻,也是这掌柜的老丰头最开心的时刻。这老汉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服,腰间一条粗麻腰带,脚上穿着一双前后破洞的麻鞋。可却能与这识文断字的老丰头,填几句词牌,上两口小曲。
这老汉是几年前才来到这皖南的小村子,没人识得他,只晓得他姓常,名字却是没人过问了。因他好酒,还常年带着酒葫芦,都习惯的叫他常葫芦。每日醉醺醺,乐呵呵,还能代写个家信,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喜欢找他搭把手。是以这几年这个小村落里谁也没把他当个外人,倒也是其乐融融。
“老丰头”一声糟酒嗓子,人未到声先到了。只见酒肆里跑出一个红脸胖老头,这一跑浑身的肉都跟着晃荡。
“哎呦,这不是常葫芦啊,等你半晌了”老丰头招呼着。
“少来这套,二栓子有没有让你把九酿春给预备着?可不要想赖账”常葫芦言道。
“瞧你说的,我是稀得那一筛酒的人嘛,昨天输你一盘棋,今天就赔你一碗酒就是。”
常葫芦笑道:?“老丰头棋艺不行,酿酒着实是把好手,我老常服了。走南闯北喝了这大半辈子,你这酒当得前三甲。”
丰毓春被夸的呵呵大笑,拉着常葫芦的手就进了店面。
“老丰头,今天这是怎么了。出门相迎也就罢了,怎得这般热情?定是有事了。”常葫芦道。
“啥也瞒不了你,确是有事不明,要与老哥哥参酌。我这一辈子就和这酒窖打交道了,没见过啥世面,还是你大半辈子闯荡江湖,眼界更宽。”老丰头有点失落的言道。
“哦,但讲不妨,若我能知晓一二,定然知无不言”常葫芦也是觉得这掌柜的遇到大事了。
老丰头悠悠的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这心血除了这小小的酒肆和家传的酿酒手艺,最大的心事就是我这晚来儿啊”说完顺手从柜台上拿个碗,从柜台里的一个小酒坛中筛了一碗酒。这酒醇厚香浓,色清如水晶、香纯似幽兰,确是酒中上品。
常葫芦闻着飘出的酒香,眼睛里的神采都变得更亮了,完全没有一副糟老头的样子。仿佛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又如饱读诗书的大儒。就着脖子将那就快漫出酒碗的酒喝了一口,生怕洒出去可惜了。“老丰头,你是出了功夫了,这酒得是你酒窖里十五年的原酿了啊”。
“嘿嘿,事情瞒不过,酒也瞒不过你。这确是十五年的九酿春。”
常葫芦正色道“说说吧,遇到什么事情了?”
老丰头说:“这一两年来,我那儿子,夜半子时开始皮肤就隐隐泛绿色。初时我也不当事,认为这是白日与孩童玩耍身子上蹭的叶青草绿啥的。可这近些日子,愈发明显,且绿的更甚往日。前些日去县城里带上他请了左郎中听了脉象,身体甚是健壮。说我儿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你知道我对这儿,实在心重,还指望他接我手艺啊。”
“哦,居然有此奇事,你且唤来我来搭脉一看。”常葫芦道
“没想到你还会请脉!老常,我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只是村里人不理会罢了。栓子,快来!你常大爷唤你”
“爹,别总是叫我栓子了,叫我大名嘛,承轩!”二栓子气呼呼向老丰头抱怨。
“来,将左手伸出来”常葫芦道。
说话之间,常葫芦伸手把住小承轩的关尺寸三节。手指如抚琴鼓瑟一般,忽而轻按忽而缓推。但觉脉象不浮不沉,不大不小,从容和缓,流利有力。常葫芦丹田微转,一股温阳真气顺着指尖缓缓度进小承轩的体内。奇经八脉运转一番,只觉真气走到带脉之处,真气再无踪迹可寻。带脉司约束之职,足三阴三阳,阴阳二乔皆受之约束。
常葫芦眉毛微扬道“咦!怪哉,栓子你将上衣解开我看”
小承轩解开外衣,常葫芦手探其肋下,指间环其腰间,隐隐绿色浮现。若隐若现,似在压制冲任督三脉的情形。常葫芦手拂小承轩神阙穴,将真气缓度三脉,三脉中真气越是充盈,则带脉处绿色越盛。随即真气似被一无形大手所控,再无一丝进展。常葫芦皱眉苦思而不得其解,不知为何会遇此情形。遂问道:“栓子,你可曾感觉过腰间有何异样或不适?”
小承轩睁圆了自己的眼睛道:“常大爷,我身体有问题吗?”。搞得老丰头也甚是紧张起来。
“唔~”常葫芦沉吟了一会道:“当无大碍啊!应该是有喜无忧的,只是老夫我见识浅,不明就里罢了。”
只听得耳边“铛、铛、铛”的传来几声锣响,老丰头将脑袋探出柜台张望。只见得一队差役手拿刀枪,押着一队囚车。囚车里都是些老人和妇女,囚车里的人满眼流露都是绝望的神色。还有个囚车里,一名妇女怀抱着瘦骨嶙峋的孩子。那孩子许是饿的厉害,不停的在呜咽。就是瘦弱的很,连哭的声音都很小。一名差役,一边敲锣,一边大声喊道:“捉匪盗一十四人,判秋后斩绝,游街乡里,以儆效尤!”
不知是锣声惊吓还是那差役的喊叫,惊着了那瘦弱的孩子,啼哭声越发的大了。只见那领头的一掌劈在囚车上,大声喝道:“臭娘们儿!别他妈的让小崽子再哭。吵的老子心烦,再出一声老子一刀剹死这小崽子。”那婴孩,仿佛被吓到,稍一停歇,哭声反而更大。只见那领头的,眼泛凶光,毫不分说,抬手一刀向囚车中刺去。那女人拦挡不及,几月的婴孩如何受得起这般刀伤,登时没了声息。囚车中的女人,一声惨呼,紧紧抱住怀中孩儿,晕死过去。那领头的把刀尖上的血往路边的大树上蹭了蹭,扬天大笑,对着同行的其他衙兵道:“看没看到,这叫斩草除根。”另一囚车中的老人,大声喊道:“畜生,你不得好死啊,你们抓不到贼人,却拿我们逃荒的人充数。连这几个月的孩子都不放过,禽兽不如啊!”
身后的差役,张口骂道:“老东西,想早死就说!”说罢就是一顿皮鞭,直打的那老人皮开肉绽,蜷缩在囚车一角。
老丰头见此景,忍不住流泪,又怕被那恶差役看到,连忙背过身去用袖子擦去。二栓子看到,一声坏人没说出口,已经被老丰头捂住了嘴巴。
那领头的跟那一队差役说道:“快走几步,今晚就不住在这个村子里了。赶几步脚程,晚上宿在二道梁子,明天再赶一个村子,就可回县城跟倪头交差了。”手指着几个人,又道:“你们几个去村子里,找点鸡鸭啥的,不服的当贼人抓了。”
几个差役抬眼看到眼前不远的酒肆,大呼小叫的过来。老丰头知道不能跟这帮人讲理,忙抬了两坛酒出来。差役们刚到,老丰头就道:“几位官爷辛苦,小店备了两坛薄酒,给爷们尝尝。”
一个差役道:“嘿,这老头啊,有眼力劲儿,咱也不为难你了。兄弟们把这两坛酒带上,晚上有酒喝了。”
只见那一行人去远了,老丰头才长叹一口气,道:“惨啊,惨啊!”。那常葫芦,一声没有言语,眼睛怔怔的看着手中的酒盏。谁都没有发现,那酒盏忽然遍布裂纹,好像窑炉里刚出的碎瓷碗碟一般。
二栓子握紧小拳头,恨恨的说:“这些都是恶人,那娃娃又怎么会是匪盗。我看这些差役才是真正的匪盗。”
常葫芦听闻,道:“好小子,你能知道这些官兵是真正的匪类,已经不容易了。这些囚车里的人,都是些无辜的穷苦人。”长叹一声,悠悠的念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