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七慢慢往后退,将暴雨倾注之下,高地繁杂且混乱的信息次第纳入到直播镜头中。
镜头从文慧兰的特写开始。
倾盆暴雨中,没有雨具,任是谁都要变成落汤鸡。龙七这时候给镜头,实在很难讲他安了好心。
问题是,这一刻的文慧兰,任周边雨幕扑洒,水花四溅,通体上下却不过略有湿意。好像狂风暴雨下意识就避开她立身那处区域,不忍相加。如今白衬衫更显轻透,发丝与纱巾也还相对清爽,倒似只洗去一层浮华,愈显明丽,很是神奇。
龙七轻啧一声,想说点儿什么,又强行忍住。因为他本人也是在一种微妙心绪驱动下开始拍摄,一旦开口,多半要离题万里。
于是他专心运使镜头,逆着风向逐步拉开,向文慧兰侧翼延伸,自然衔接到山君这边。
最后又快速拉出远景,将这二位与高地南坡区域、压落下来的云层雨幕,以及远方已经只剩下清淡墨影的层叠山脉一起摄入其中。
如果墨水在,龙七会尝试给出一个俯瞰镜头,但如今为了整体连贯性考虑,只能是仰拍,使得厚云远山浑然一体,无有边界,又似黑森森的铁幕,整体倾压而下,仅有的裂隙,却是云层间蹿行的光蛇轨迹。
“喀喇喇!”
炸雷就在头顶上碾过去,震得龙七头皮发麻,本能还真有些惧意——站在这处相对开阔的高地上,耳畔似乎都能够听到滋滋的电流声响。
龙七忽想起他刚才随口那句:百峰君,似乎也该哆嗦两下了。
若真如此,这“哆嗦”还挺与众不同。
等等,他好像忘了件事儿……
此时直播间早已经被各种情绪化的弹幕淹没掉:
“啊哈哈哈哈,我终于出来了,如今神功大成,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龙七你枉为人子!”
“龙七我********!”
“超管,快快快禁掉某人的管理权限。”
“信我吧,瑞雯团队这是你们开掉蛀虫的最好机会!”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不少快速进入状态的:
“温青姐姐好美!!!!!”
“爆杀!爆杀!对所有新生代通通爆杀!”
“瑞雯的领域,请其他人走开。”
“你的瑞雯在哪儿呢?出来秀啊!”
“姐姐重新出道吧,做点什么都行,只要能天天看到你呜呜呜……”
“还说什么啊,买爆姐姐旗下所有单品!”
当然,什么时候都不会缺少冷静党和乐子人:
“这摆拍尴尬到脚趾抠地,见过瓢泼大雨中的清爽美人吗?”
“绿幕!绿幕!假的!假的!”
“绿幕妖女哪里走!都让开,我来抱走她!”
各色发言,各自立场,还有的纯粹就求个乐子。所有的这些混杂在一起,就显得格外荒诞且欢脱。
如果只看这些,地球都好像进入了喜剧或童话的世界。
可直播间窗口的大小是有限的,弹幕这种古老形式的表达也是受限的。没有人会在弹幕上写论文,自然也没有人指望从直播间里收获世界所有的真实。
这是不言自明的。
绝大多数人都会对照整体的情境氛围来发言。也许,一个在弹幕上哭着喊着“姐姐杀我”的脑残粉,转眼就在朋友群里或是论坛上做出“温青也不是凡人对吧?所以世界究竟什么时候抛弃掉我的”之类更真诚也更悲观的发言。
问题是直播间人数那么多,难免也有几个不明白圈子里的规则,老老实实发感想的:
“真实了快两个月,没道理在这儿玩虚的吧?”
“你们不怕吗?这两天的直播看得腿肚子转筋有没有?”
“细思极恐!”
然后这些人就招致了群嘲:
“前面的老实人别走!”
“我以为昨天那个小丑吓跑了一批人之后不会出现这么萌的弟弟呢。”
“嘘,小心又给吓跑了。”
“不要打扰这里的气氛,我们在瑞雯的半位面见,留言区有置顶哦!”
很多人早就知道,直播镜头中展现的是与他们人生层次相距遥远、但又极可能休戚相关的画面。
前者只是沮丧,后者依稀确是恐怖了。
那又如何呢?
岂不见这种阶段,各大主流媒体,保持着更加恐怖的静默。好像直播间里只是不值一提的骗局,又或是一场耗资巨大、实景拍摄的奇幻电视剧。
类似的场景,已经在大众人生中发生了很多次,战后几十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超出常识的畸变种、燃烧者也许还有隐藏在大家身边的“新人类”,就在权限社会的严格分际中,和他们隔着有形无形的墙壁。
哪怕在街上擦肩而过,只要不主动打破那面墙,他们就依然可以在既定的生活圈里徜徉。
至少绝大部分时间是这样。
普通人就要有普通人的自觉,也要有普通人的“修行”:从不知道到知道;再到你让我知道我就知道,不让我知道我就不知道;然后到了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不知道的境界……
这就是人生哲学。
可话又说回来,不学习这种哲学便能够顺利安稳地生活,那不是更轻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