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y!”叶斐雀跃地站起身来挥手,灿如夏花。
从零下18度的寒风走进哥伦比亚大学校园广场边的咖啡厅,耀扬一眼便看到了叶斐。
她身后墙上挂着一张玛格丽特·杜拉斯的黑白照片,旁边一行花体英文——
“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你来看我,我好开心!”她的喜悦如此真挚,让耀扬十分受用,“我点的是太妃焦糖拿铁,有点甜,你要尝尝吗?”
“和faye一起,我可不能再喝甜的,否则就要被甜死了。”她的粤语退步明显,两人只得夹杂着用英文对话,却丝毫不影响耀扬的甜言蜜语。
当然,再甜蜜的情话,也甜不过深吻。
今天气温虽低,但阳光很好,也没什么风。两人牵着手在校园闲逛,好像一对最普通而温馨的学生情侣。
“roy你知道么,刚才那家咖啡馆是我爸爸妈妈初次相遇的地方。”
“是么?”
“我妈妈从入学开始,就一直在那家咖啡馆打工。外祖在华埠开餐馆。她也出生在那里,因为是混血,一直两头受歧视。”说着,叶斐望向举着权杖、张开双臂的almamater雕塑,“我妈妈她很聪明的,在哥大四年一直拿全奖。不过即便如此,开销还是入不敷出。大二之后,为了节省费用她又住回了唐人街家里。如果打工轮到早班,她就干脆在旁边图书馆里凑合一晚。总之,很不容易。”
耀扬亦望向那雕像:“虽说不容易,但伯母有机会来这样好的学校读书,又能学得起法律,也真是特别幸运了。”
耀扬虽是香港人,却也知道在美国读一个法学学位,根本不是普通家庭所能负担。叶斐说她妈妈叶宜庄只是唐人街一家中餐馆的女儿,毫无财势背景,如何读得起呢?耀扬此时望向叶斐这张明艳绝伦的脸,心中自有设想,只是不会说出口罢了。
“也的确是幸运。”叶斐自不知耀扬心中所想,彼此重逢心中喜悦,更是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妈妈当年并没有申请到法学院的奖学金。那种全奖实在是太难申请了,跟她同期竞争的有几十个人呢!申请不到,她本来打算去工作了。是我爸爸把他的学费偷着给了她,她才能读下来。”
“偷着给她?”耀扬闻言奇道,“怎么能偷着给她呢?”
“我爸爸家在旧金山,是一个人跑来纽约上学。家里呢,本来是要求他一定要读法律的。可他自己不想学。巧的是我妈妈想学,却又学不起。我爸爸就骗家里说,自己申请上法学院了,还伪造了一系列的通知书呀文书呀,想把学费骗到手之后,支持我妈妈读。但我妈妈根本就不肯接受他的资助。他没办法,又掉过头来骗我妈妈,说是有个什么华人助学基金,让她去申请试试。其实那个助学基金根本是他杜撰的。他还雇了两个人假装工作人员呢!就这样,才让我妈接受了这笔钱去读书。”
原是,那时候anthonyfale与叶宜庄已经交往两年了,情投意合。只是叶宜庄性情刚直耿介,穷苦出身的,自尊心更是极强,哪里允许自己接受白人男友如此巨额的金钱资助?anthony也是了解她,究竟是选择如此大费周章地善意欺瞒,只为支持爱人做她想做的事。
“你爸爸真是有意思!可他把学费给了你妈妈,他自己怎么办呢?”瞧叶斐兴致高,耀扬也乐得配合,心中一面嘲笑陷入爱情中的人竟会如此傻气,另则倒也欣赏叶斐爸爸行事果决、不拘一格。
“他申请了一个带工资的博士项目。也是凑巧,他以前选修过一门中国古典文学课,那个教授正在进行一个中国传统典籍的英译项目。当时哥大里愿意学古代汉语的美国学生并不多,按他的说法——‘是个人就录取’。虽然经费微博,但同时做助教的话可以抵偿学费,就算过得了。”
“你父母的爱情倒真是让人羡慕。”耀扬其实打心底里不相信这种少年爱人会有完满的结局,只是脸上挂起向往的微笑,故意问道,“你父母感情一直很好吧?”
“他们在我8岁的时候就离婚了。”叶斐的情绪明显低落了,顿了片刻才冲耀扬笑了笑,又恢复了她惯常的轻快语气,“不过他们也没有再组家庭。在我看来,他们一直都彼此相爱,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办法生活在一起……听起来有点奇怪是不是?”
看来她父母的分开,便是她的罩门了。耀扬安慰地抱了抱叶斐。
耀扬清楚自己是典型的操纵性人格。他惯于、甚至是乐于操纵别人,尤其是在情感上。而像叶斐这般家庭破裂的单纯姑娘,成长经历应该就是最大的心魔。即便他能清晰感受到叶斐对他的喜欢,知道自己有操控她的能力,还是让耀扬更加满意。
两人在校园里随便吃了简餐,随后搭上世界知名脏乱破的纽约地铁,去了唐人街。
“这就是你平时来做义工的教堂?”
“是呀!”叶斐笑着点头,格鲁吉亚风格的教堂在中式街道上颇为显眼,“进去看看?”
耀扬无所谓地点点头。
教堂里来往人员不少,多是华人,明显的福建口音。耀扬赴美之前了解了纽约黑帮的大概情况,近十几年,华人黑帮尤其是福建帮势力飞速崛起,现在看来果然不虚。
“显圣容堂应该是纽约市最古老的罗马天主教堂了,提供很多针对移民的社会服务。听说几十年前主要是服务意大利移民,现在就是服务华人移民了。其实还有件有趣的事呢!”叶斐转向耀扬笑道,“纽约的和小意大利区是邻区,叁藩也是如此呢!”
“看来我们两族人是注定缘分不浅了。”耀扬刮了下叶斐的鼻子,玩笑道。
与她往祭坛的方向去,耀扬见叶斐点了一支蜡烛。两侧的花窗玻璃簇拥着受难耶稣的塑像,耀扬不禁嘴角微抿,流露出一丝不屑的表情。
原本想让他也点一支蜡烛的叶斐,蓦然见此,多少有点诧异:“耀扬,这不会让你感到不舒服吧?”她试探道,“我可没有劝你信教的意思。”
“我没有不舒服。”耀扬捏了捏她的俏脸,笑道,“只是觉得有点讽刺。”
“咦?”
耀扬知叶斐是一出生就受了洗的天主教徒,此时却仍忍不住用玩世不恭地语气说道:“你们的教义不是说,上帝是因为爱才把他唯一的儿子派来人间拯救世人。但如果上帝真的如此爱世人,又是全知全能,为什么不干脆消灭邪恶与痛苦?何必多此一举。”
叶斐闻言笑了笑,认认真真地答道:“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人也就没有自由意志了呀!如果我们没有选择的机会,也就没有办法真正认识到上帝的荣光。只有我们能选择为善还是作恶,善才有意义。”
选择的机会?耀扬心中冷笑,人生于世上,真的有选择么?如果能选择,谁不想有高贵的出身、殷实的财富、尊重和爱。如若生而贫瘠,便要靠自己去争来想要的东西。这才是自由意志。善恶之分,不过是欺人认命的托词罢了。
如是想着,耀扬却见一旁的叶斐双手互握,睫羽垂落,轻轻念道:“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成就在地上,如同在天上一样。”
不知是否因为身处此时此地,耀扬似乎看到叶斐身上晕出一层柔光,交织着仿佛被严丝合缝的蚌壳保护着长大的懵懂与诚恳,只让他想要从那不易察觉的缝隙中插入最尖锐的利刃,捣毁蚌肉、碾碎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