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笑笑:“要几等?”
“便宜点。”
“便宜不了,小姐,这可是到南京,现在票紧缺,有的是人要,再等,可就不是这个价了。”男人上下瞄她,“看你漂亮,给你便宜二十块,两张五百。”
“四百五。”
邬长筠买了两张一等座,四百八十块。
钱可以再赚,但她不想让师父受罪。
她回到旅店,先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再来到祝玉生房间。
刚进门,一个搪瓷杯砸落在地上。
祝玉生横眉怒视她,质问道:“你给我老实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邬长筠没回答。
恰好,楼下传来报童的声音:
“卖报卖报——中日开战,日军攻打卢沟桥。”
祝玉生手指着她:“小鬼子都要打进来了,你还瞒着我!”
“没打进来,只是交了火,又停了。”
“那卢沟桥在哪!就十几公里,一早上你就知道了,还和你师姑一起隐瞒,要不是楼下报童来回跑,你是打算就这么把我蒙在鼓里带回去是不是?”
“是,现在您知道了,收拾收拾准备走吧。”
“我不走!我倒要看看小鬼子什么时候打进来,有本事把我这老骨头打散了。”祝玉生怒不可遏,“占了东三省这么多年还不够,他们还想要多少?全中国?”
邬长筠不理他,兀自收拾行李。
祝玉生拿起旁边的枕头砸过去:“放下,放下!你要走自己走,把我送去你师姑那。”
“您要去自己去,我不送。”
“你——”祝玉生气得脖子都红了,翻腾着就要下床,整个人摔在地上。
邬长筠放下衣物,赶紧去搀扶。
祝玉生拽住她的头发扯:“我不走,你要走自己走,我要去找妙梨!”
邬长筠被他推搡开,头皮一阵痛,什么话都没说。
祝玉生手捶着地:“你走!不用你管我的死活,学了十年戏,唱的都是将军、英雄,可你看看自己这狗熊样,贪生怕死,出了事就知道跑!”
“那要怎么样?带着您去和日军打吗?用棍子去和枪、刺刀拚命吗?”邬长筠克制着怒火,“不走,留在这干什么?”
祝玉生瞪圆了眼喊:“反正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这!”
吼完,又往门口爬去。
邬长筠真想给他来两下,看着在地上艰难爬行的师父,气得没辙,握拳捶自己脑袋,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把人往床上拖。
祝玉生挣扎,手在她头上脸上狂扇,把头发抓得凌乱不堪。
邬长筠不顾疼痛,把他放到床上,她穿着短袖衬衫和长裤,一顿折腾,上衣口袋里的票忽然掉了下来。
祝玉生认出东西,眼疾手快将票拿过来撕掉,塞进嘴里。
邬长筠愕然,立马去掰他的嘴。
祝玉生紧咬牙,痛苦地将票嚼嚼干咽下去。
她松开手,直起身,心力交瘁得看着床上的人:“师父,您知道这票多少钱买来的?四百八十块,今天下午就能走,现在再去买,怕是五百都买不到了。”
祝玉生不说话了。
“您知道赚钱多不容易,以前唱一个月戏才能赚十几块,就是我现在辛辛苦苦拍两个月电影,最多不过一千五百块,做——”做杀手,用命去拼的赏金也就几十块一单。
天气闷热,汗湿透了衣裳,可她却觉得一股股浸骨的寒意不断顺着脊背蔓延,双脚像陷于泥沼,叫人寸步难行。多少困难都挺过来了,却偏偏对他无可奈何。
祝玉生抬起手,松开手心,另一张票被揉成团,落在床上:“你走吧,滚回沪江,滚去法国,英国还是美国,最好永远别回来了。”
邬长筠咬牙,拾起票转身离开。
……
傍晚,祝玉生孤身躺在床上,听外面的动静。
学生又游行了,高喊着:“反对华北自治。”
“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他深叹口气,想起这些年国土、同胞所受的屈辱,想起死去的亲人,闭上眼,泪水流进枕头里。
忽然,门开了。
祝玉生含泪看过去,便见那个不争气的徒弟又出现在视线里,他的心更痛起来。
邬长筠带着包子和粥进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吃饭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