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打得漂亮又惨烈,成功追剿日军残部,但也损失惨重,牺牲一半战士。
杜召背着个断了腿的兵回来,医疗队抬担架接下。走数米远,一个路过的卫生员才发现援军的这位将领衣袖浸了大滩血,乍一看他这生龙活虎的,还以为是沾了别人的。
卫生员见他腿上也有刀伤,跳过战壕追过去:“你受伤了,我们抬你回去。”
杜召扫了她一眼,目光如炬,叫人一激灵:“不用。”
他吹了个口哨,一匹头戴护甲的黑马来到身边,他踩上脚蹬轻松一跃,骑上高大的马,于高坡上睥睨战场,高声对远处的白解喊道:“清点人数,将牺牲的兄弟就地掩埋,两个小时后集合。”
“是。”
卫生员仰视他:“你得跟我回卫生队处理一下,你在流血。”
杜召低头看了眼,刚才不小心,挨了小鬼子两刀,他没当回事,单手拉缰绳:“去抬伤兵,我自己去。”
语落,驾马往东去。
赫然一条长口子,再深一点,怕是骨头都要露出来。
杜召握拳坐在沙包上,护士迅速替他消毒、缝针、上药、包扎。
从始至终,都没听见这个将领吭一声。
张袤被打瞎一只眼,满头缠着纱布走过来,同他行军礼。
杜召坐着,掀起眼皮,冷脸回他一个。
张袤见他虽着军官装,却无军职徽章,便问:“多谢兄弟支援,敢问兄弟是哪路军队?”
“我姓杜。”
张袤一听这个姓,瞬间明白了:“你是?杜定闲?”杜定闲,是杜和的表字。
他仔细打量此人,不对,杜副司令怎会带兵上阵:“你是杜末舟?”
“是。”
张袤伸手:“幸会,久闻大名。”
杜召同他握手。
九月下旬,杜震山接到命令,将兵分两路,和杜兴带大部队支援淞沪战场,另一路由杜和与杜召领军阻击南下日军,只留一个师与十九门炮,守住南北重要交通枢纽,与日军展开持久的拉锯战,坚守阵地二十余天,双方死伤惨重。日军久攻不下,便派坦克、火炮等重型武器增援,加以飞机轮番轰炸,将山梁夷为平地,因为没有足够时间加部署阵地,再加死伤惨重,装备不足,他们只能退守支县。
此军骁勇善战无人不知,一万四千将士仅剩两千六百余人,虽然失了阵地,但牵制敌人近一月,予以重创,名声赫赫。
“那杜副司令呢?”张袤又问。
“在支县驻防。”
“他让你来的?可我昨日令人多次发电报,他并未回复。”
杜召盯着他,没回答。
张袤看他这眼神,懂了,抱拳鞠了一躬:“谢兄弟支援。”
腿上伤口浅,上了药缠几道纱布便可,护士端着换药盘离开,杜召起身,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听说你率军节节败退,被一路撵到支守山,一个团,两天,就剩这么点人,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你可知这后方的支县是什么地方!”
“南北交通要塞,张某自然知道,兄弟,此仗惨败,张某为千夫所指,可并非张某无能,而且武力悬殊太大,后方又没有支援啊,今天早上报务员还被炸死了。”张袤痛心疾首,“我们早已弹尽粮绝,战士们饿着肚子上战场,上面只知道下令死守,可叫我……拿什么守。”
杜召理解他的愤懑与无奈,收了些脾气:“清点好你的人,要么跟我走,要么自己找人会和。”
……
远处刚结束打斗的战场仍硝烟弥漫。
两个医疗兵抬着一个重伤的士兵过去,他两条腿都被炸没了,疼得昏了过去。
陈今今抬起相机,记录下这惨烈的一幕。
到处是哀嚎与痛苦的尖叫,血腥味完全冲盖掉炮火的味道,这就像一个人间地狱一样。
陈今今想哭,心里发闷,鼻子发酸,眼泪却怎么也掉不下来。
她强忍悲恸,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记录下这些保家卫国的英雄们。
陈今今又看到了那个将领,只不过他的斗篷不见了,可身姿依旧魁梧奇伟。
杜召一脸狠厉地大步走过去,军服披在肩上,衣袖被割开,卷起堆积在臂弯处,小臂青筋暴起,和干涸的一道道血迹交叉着,仿佛一拳能捣塌一座墙。
她的目光尾随他离开,第一次见一个人,连眼神都在杀人。
……
他们要在半个小时内转移阵地,陈今今到卫生队帮忙捆纱布、抬伤病。
她不拍照的时候大多都在这里帮忙,等后勤队和卫生队都集结完毕,便一起往支县。
到达之时,已至傍晚。
陈今今仍待在卫生队里照顾伤兵,等饭点交换看守,才去领了块饼随意坐到稻草铺就的床铺上边休息边吃饭。
耳朵似乎已经习惯了炮火声,忽然的安静,让她陷入莫大的悲哀。
她艰难咀嚼着又硬又干的饼,觉得喉咙快冒烟了,可吃着吃着,又觉得能有这样的干粮吃已经不错了。
距侦察兵报,日军在往支县行军,按照他们的速度,最早明天上午将抵达。
县城还有百姓在,军队组织疏散,让人们往西北方向的乡村先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