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教授欣慰地点头:“非常感谢你的付出。”
陈今今以彼之话回应:“为国之事,不谈感谢。”
“那你以后还会写爱情小说吗?你的读者们可是翘首以盼。”
陈今今微笑了笑:“国不安,不谈爱。”
……
梁教授有家室,身份对家中保密,不能在外逗留过长时间,两人简要聊了聊,交接完毕,便分别了。
心里最大的事放下,整个人都松快很多。
陈今今也终于敢在街上光明正大地行走,不用顾忌任何。她的手插在兜里,摸着几个粗糙的铜板和大洋,浑身上下只剩下四块多钱了,还得省着,买点胶卷。
陈今今家境优渥,虽父母早离异,但从小到大不缺钱花,一直大手大脚的,后来书卖的不错,赚了不少稿费,便更加不懂节制,大肆挥霍。
战争爆发,她积攒下来的钱财几乎都捐了出去,只留有小部分用来买纸笔、胶卷,直至今日囊中羞涩,连个像样的旅馆都住不起,就连刚才茶馆里梁教授点的糕点都被她打包下来,留做明日的口粮。
陈今今走进繁华热闹的租界,还是记忆中的骄奢淫逸,她路过从前常出入的酒馆、舞厅,数不清多少个日夜是在里面浑浑噩噩度过的,她曾经视酒如命,一天不来上两口觉都睡不好,可这两年跟着各个部队行军打仗,自然而然也就戒掉了。
虽没钱,但漂亮女人进了这些地方,有的是男人抢着买单,可她如今是到门口都不想进去喝两杯、扭两下。
陈今今心灰意冷地走在漫天香粉里,灯红酒绿看得越多,越让她觉得难过。前方战士们饥寒交迫,在水深火热中奋勇杀敌,这里的人们却还在醉生梦死里一掷千金……
她不愿再多待一秒,便要回旅馆歇息,好好想想接下来去哪里。
回去的路上,遇到个行乞的老头,可怜巴巴地躺在街边。陈今今捏了个铜板放进他碗里,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再放了一个。
即便自己也很窘迫,但起码目前尚能温饱,见到苦难,帮上一把,让她心里会好受一些,她想:如果李香庭在这里,一定也会倾囊相助的。
又开始思念了。
一旦陷入这种情绪,便长久不能自拔。
陈今今努力压制着情感,让自己不去想他。
在黯淡的路灯下缓慢地行走,却每一步,都是他。
她不禁想起与李香庭初次相遇的场景,可惜那时喝得烂醉,怎么碰面的?怎么闹进警察局?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如果能忽然想起就好了,真遗憾。
陈今今进了旅馆,看到公共区域的杂志架上放了些报纸,便问前台坐着的女人:“小妹,报纸能借我看看吗?看完了我就还下来。”
“你随便看。”小妹还把柜台上的递过去,“这是今天的。”
“谢谢。”
陈今今拿着报纸回屋,将窗户关了,趴在床上慢慢看。
果真是日方严格管控下的沪江,各版面都是扑面而来的小心翼翼和虚伪,她快速翻看,扫过一条条无趣的标题,换了一张又一张。
忽然,版面上出现一个熟悉的人。
陈今今腾地坐起身,将报纸贴近眼睛,仔细辨认上面的一张照片,这不是……杜末舟吗?
她看向下方的小字,指尖掐住报纸,快把它穿透。
怎么会……他怎么会做了个卖国贼!
……
当年陈今今随杜召和杜和的军队南下,他们就是在淞沪战场上分开的,这一别,亦是两年。
不管杜末舟是不是汉奸,陈今今都想再见一面曾经那个骁勇善战、不顾性命冲在最前方的将领。
她打听到杜召时常出没在不飞花,便到那试试能不能碰上。
陈今今没有像样的裙子,两套换洗衣裤在战场的摧残下早就破旧不堪,门卫一度拦着她不让进。陈今今没办法,去旧物市场花四个铜板买了条朴素的旗袍。
人长得美,稍作打扮便招蜂引蝶,这两日,不停有人邀请她跳舞,陈今今一一拒绝,一直坐于角落,在小笔记本上写东西,与这飘渺浑浊的环境格格不入。
第三天,她照旧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坐着,有个西装革履的先生过来搭讪:“在写什么?”
陈今今没理他。
“小姐?”先生坐到她旁边。
陈今今这才抬脸。
“我猜,你是个诗人。”
陈今今笑笑,指了指耳朵和嘴巴,示意自己是聋哑人。
先生看中的是样貌,聋哑也好,瞎子也罢,并不妨碍眼前这位美女给人带来的赏心悦目,他道了声歉,与侍应生要了纸笔,写下一行字,展示给她看——能邀请你跳支舞吗?
陈今今摇摇头,往脚指了指,示意自己是个瘸子。
先生笑了:“小姐拒绝人的方式真有意思。”
陈今今摊了下手,视线穿过人群,落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上。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