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说话的腔调,准是个日本人,邬长筠勉强点了个头,向四周还留下的观众说:“不好意思,惊扰了大家,没事了,稍后为各位送上免费的茶点,大家继续听戏。”
柴田树也回去坐着。
散场后,人去楼空。
邬长筠拎着包走出来,见他还在座位上,便走近问:“先生有何指教?”
柴田树从二楼走下来,朝她伸过手:“你好,邬老板。”
邬长筠没有动弹。
柴田树笑着收回手,又递过去一张名片:“我是个编剧,写了部新戏,正在配合满铁映画电影公司物色演员,希望你可以来试镜。”
小鬼子的公司。
邬长筠没接,淡淡道:“抱歉,我早就退出影界。”
“我看过你的电影,觉得你是个很有特点的演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放下了过去的荣誉?因为战争?”
“这些问题无数个记者问过,您若有心应该看到过报道。”
“我喜欢你的性格,直接,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柴田树满意地看着面前这张英气的脸,“有隐退,就有复出,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事,人也一样。”
“我暂时没这个打算,您请回吧,我要关门了。”
“邬老板,你很符合我心目中女主角的特点,如果能选上,我们会给你无法想像的片酬和荣耀。”柴田树将名片放在桌上,“我是提前过来与你见面的,后面还会有我的同事过来与你对接,你是放映局看上的人,他们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不不邬老板,你误会了。”柴田树始终保持微笑,“我只是提前跟你打声招呼,免得到时候吓着你,这部电影是我历时一年的心血,我不想最后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你懂我的意思吗?”
邬长筠没有回应。
“有的时候,接受与否并不是个人可以决定的。”
邬长筠盯着他,虽没有一句胁迫,但字字都是警告。
“今天冒昧打扰,望邬老板见谅,早点回去休息。”
见他转身离开,邬长筠叫住人:“大概是个什么故事?”
“讲的是一位中国女孩与日本军官,通过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宣传‘和谐’、‘亲善’的中日关系,它将是一部非常有意义的影片。”
邬长筠沉默片刻,只觉得好笑,僵硬地弯了下嘴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将手边的名片拿起来,撕碎扔在地上:“谢谢你的邀请。”
柴田树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恼怒,再次颔首:“没关系,邬老板,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
邬长筠到家后,没有立马将这件事和陈修原说,其中利害,她还得再深入思考一下。
果不其然,次日傍晚,又来一群日本士兵,说他们的戏有问题,涉嫌宣传抗日,把戏院查封了。
一贯的作风,邬长筠习以为常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下一步还会做出什么事……
第三天早上,她在玉生班大院里带人练功,来了三个片方的人,后面还跟着四个日本兵。
没什么令人惊讶的,他们本就是蛇鼠一窝。只是怕吓着戏班子里的人,邬长筠只能与他们出去谈话。
同上次柴田树说的内容都大差不差,嘴上虽为邀请,但实则不容你拒绝。
邬长筠知道他们看上的并不全是自己的样貌、过去的成就或是那点儿不足称道的演技,而是她当下名伶的身份,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扬者,若是去为日本拍粉饰侵略的电影,会有一定的说服力。
她更明白,表面上那就只是个电影,可实则却是日本军部的文化武器。
“过几个月,公爵大人会来到中国视察,这部影片意义重大,将选在新年那天上映,到时候还会有内务省的长官来。”
听到这,邬长筠忽然有些心动,这么多鬼子,要是一锅端了——
“到时候,名还是利,都可以轻易地得到,希望你再权衡权衡。”
对方滔滔不绝的,而她满脑子都是怎么杀人。
“邬老板,希望你尽快给出答覆,我们的时间有限。”
邬长筠注视着面前一个个笑面虎:“我会慎重考虑。”
……
瞒不住了,等陈修原回来,邬长筠便同他详细说了这件事。
陈修原也没法立刻给出决定,只说得跟组织汇报,明天先告诉杜召一声,毕竟他是直接上级。
可邬长筠知道,一旦告诉杜召,必然会得到否定的答案。
他会倾尽所有保全自己,或是直接把自己送走。
眼前堵路的,是虎穴。
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上次行动暴露,她藏在狗窝中的电台被杜召成功取回来,一直放在家中的暗室里,自打火车劫野泽后,至今未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