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白璧成进来,袁明赫便放下手里的活计,他有些拘束,扎手站着不知该说什么。
“你做的都是什么?看上去不像寻常木器。”
“是机关。”袁明赫说,“我喜欢机关,并不喜欢木器。”
机关术?
白璧成眉头一皱,问:“那么你可知一种用思木制成的盒子,平时分作四份,但是打不开,若是拼在一起,便能生出滑轨来连成一体,却是能打开盒子。”
“只拼在一起怕是不行,”袁明赫寻思道,“应该有弹珠之类的投进盒顶,触动机关之后,才能释出滑轨。”
“是!”白璧成眼前一亮,“正是有玉珠投入其中,让四只盒子滑出轨道来相连!你会做这种机关吗?”
“我不会,思木珍稀,有名气的机关匠才能接到委托。”袁明赫摇头,“侯爷说的机关,听着像明鬼先生的万转莲轮术,您不如将盒子拿来瞧瞧。”
“你见过这位明鬼先生?”
“不只见过,我们常有往来,他就住在香火巷。”袁明赫道,“侯爷若想见他,我带您去就是,但他近来惹上官司,心情不好,只怕不愿多作攀谈。”
“那倒不急,我这几日也没有空。”白璧成道,“等太子案告破之后,还请袁公子做个引导,带我拜见明鬼先生。”
袁明赫一口答应,又陪着白璧成参观了自己做出的种种机关,有运水的“飞鸢”,有连弩击发的“扇车”,还有可以送茶点的“茶傀”,也有些简单的翻转木板,这些机关大多是缩小的模型,若要用在实处,只需等比例放大即可。
白璧成瞧了一圈下来,不由奇道:“袁公子如此巧思巧手,为何不进工部谋个差事?”
“我不喜欢官场,”袁明赫坦率道,“做这些都是喜爱,若是为了俸禄,只怕会堵塞心智,再也做不出东西来。”
人各有志,白璧成也无意相劝,又寒暄两句离开了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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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宅的小巷外面,傅柳和陆长留在面摊吃面,看见白璧成走出来,他们便搁下筷子迎过去。
“袁太医知不知道谁是凶手?”傅柳直截了当问。
“不知道。”白璧成说着,右转向前走去。
陆长留连忙跟上,又问:“侯爷,这可问到线索了吗?”
“袁太医说了太子所中之毒,是平州珈突族采制的乌蔓藤,此藤剧毒,一炷香工夫便能叫人毙命。还有,当天袁太医赶到麟趾宫时,太子已经死了,但他心口还有热气。”
“死了没多久?”傅柳听明白了,“这么说来,最后进去的人就有可能是凶手。”
“傅柳说得有道理,发现太子出事是在寅时七刻,在此之前的一炷香内,所有接触过太子的都有嫌疑。”白璧成道,“长留,请你彻查麟趾宫,划出这个范围内的人。”
得知白璧成奉旨十天内破案后,陆长留早已开展勘察,当晚与太子有接触的太监宫女全部找了出来,甚至哪个时段有哪些人为何事进出寝殿,陆长留都摸得清清楚楚,只为了节省时间。
此时听白璧成问起,陆长留立即答道:“这时间进出寝殿的有三个人,麟趾宫总管太监赵思、值夜宫女燕语,值更太监卜瓶。赵思是总管,他可以随时出入太子寝殿;燕语夜宿外阁,防着太子要茶要水;卜瓶的职责是入殿唤醒太子,之后再传衣袍早膳。”
白璧成略略思索,问:“这三人现在何处?”
“都收在大理寺内监。侯爷若要提审,随时都可以。”
时间紧迫,白璧成带着两人往大理寺去。大理寺内监与寺狱并不在一处,牢头得了王十安的关照,知道听凭陆长留的安排,此时听说要提审,便安排三人到了刑堂。
内监关着的大多是要犯,刑堂布置的阴森可怖,一根十字形的绑人木桩立在天窗之下,两侧各有一个水池,一个池子下有火塘加热,煮得池水咕噜噜翻滚,另一个池子里却浸着寒冰,靠近些便觉得阴寒扑面。
白璧成坐在大案之后,看着这阴曹地府般的地方,不由想到自己之后的命运。等太子案结束,皇帝真能赦免他吗?白璧成对此并不乐观。
随着铁链的豁朗声,第一个被带出来的是卜瓶。他没有挨打,但被剥去外袍,只穿着白色囚衣,刚投进内监一天,他已经头发散乱,手脚间拖着细细的铁链。
他走到天窗之下,畏光似的缩了缩身子,看上去弱不禁风。白璧成忽然了悟天窗设计的妙用,刑堂昏暗,只有天窗下是亮的,犯人站在光里,审问者却隐于暗影。
白璧成放松了一下,问:“你叫卜瓶?”
卜瓶抬头掠了白璧成一眼,又低下头去,用颤音说:“是~”
这态度很扭捏,像个女子。但卜瓶是太监,若是幼年净身的,养大之后会有扭捏,这并不奇怪,但不知为什么,白璧成觉得卜瓶的扭捏没那么简单。
比如,他有意无意地表现出娇弱。
这让白璧成想起松林坡的许小约,同为男子,许小约的女态非常自然,若不是查到何猫子与象姑院子有关,白璧成根本想不到他是男人。但卜瓶不一样,他努力地男作女态,努力得令人感到不适。
“你在麟趾宫负责什么?”白璧成问。
“值更。”卜瓶细声道,“殿下卯时二刻读书,自寅时七刻起,奴婢便要进殿伺候,等唤醒殿下后,再传衣袍和早膳。”
“太子出事当天,你进寝殿也在寅时七刻吗?”
“是。”
“进去就发现太子出事了?”
“殿下睡在垂帘之后,奴婢往日隔着帘子唤更,等殿下有回应才敢揭帘子进去。那天奴婢左唤右唤,殿下只是不答应,奴婢生怕误了是辰,于是揭开一条缝……”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像是有些害怕。
“揭开一条缝,你看见了什么?”
“看见……,看见太子躺在地上,边上有一大摊黑血。”卜瓶颤声道,“奴婢吓坏了,赶紧大叫起来,睡在外阁的燕语冲了进来,也跟着大叫,这才惊动了等在外头的人,有人说要找太医,也有人说要找赵公公,总之乱成一团!”
白璧成略略沉吟,问:“既然燕语伺候在殿里,为何要你进去唤更,她为何不能唤醒太子?”
“殿下不喜欢被宫女打扰,”卜瓶嗫嚅道,“除了要茶要水,也不许宫女擅入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