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繁复的香药在小叶紫檀的案几上呈扇形铺开,正中间,是一只雪青色香鼎,里头装得正是这数年来,一直未曾完工的之纇香。而稍远处,一只白玉抱月瓶中却未供什么时令的花木,只以清水养了几支枯枝,看着与室内精致的摆设格格不入,显出几分突兀来。
棠音却并不以为意,每每视线落到那几截枯枝上的时候,那双杏花眸反倒轻轻弯起,蕴起笑意清浅。
在几日之前,这白玉抱月瓶里供着得,还是李容徽送给她的棠花。
可这棠花虽然经过了各种工序,制成了干花,可为了那栩栩如生的姿态,一些用来维持形态的药物,便没敢往重里下。因而,只是短短几日,花瓣边缘便已有些干枯发黄,如新鲜的棠花一般,隐隐有了凋落之态。
她不忍心看李容徽的心意一点点地凋零成泥,便索性在未曾完全谢去之前,将所有棠花尽数摘下,连夜制成了香粉,留在了小瓷瓶中。
棠花原是没什么香气的,故而,也极少用于合香一道。但兴许是制成干花的时候,这棠花被诸多药材与花木浸泡过,竟也带了一缕清雅的淡香。
她原本是想着将这小瓷瓶一半做成香囊,留在身边,一半就搁在小瓷瓶里,等经年后想起来,还能记起当日的情意。但闻见了这一缕淡香后,却不知为何,倏然想起了之纇香来,便试着各取了一银匙的量,又选了几种自己素日里喜欢的香粉试探着合了一合。
令她意外的是,这干棠花里的甜香,却正好将之纇香里的苦香给中和了过去,成了一种悠长而淡远的宁和之香,似远山云雾间,清澈流水带着棠花潺潺而过,静谧而安宁。
这搁置了许久的之纇香,自此,终于有了进展。
一连数日,她皆沉醉于制香一道,终于在昨日里,才选出了最合适的几味香药。
只待今日亲手制成。
她犹记得,李容徽曾向她讨过这一鼎香,想必等过几日生辰时见到了,也定是欢喜的。
棠音想至此,唇角轻轻抬起,只将四面的锦帘细细掩了,不让半点寒风透进来,这才低垂下脸去,一心一意地合起这一鼎制了数年的之纇香。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鼎中香成。
棠音眸底笑影愈深,抬手轻轻以小银匙自香鼎中取出一勺,均匀抖落在傅山炉中,以暗火点燃。
随着淡青色的烟雾袅袅而起,清雅宁和的香气也弥散在周身。
起调清远悠长,如春日里潺潺而过的溪水,承调宁和之余,又透着些微一点缥缈的清苦,但这清苦并不长久,很快便随着转调到来而无声散去,转为炽烈的浓香,如春末草木葳蕤,繁花压枝绽放,却又在最深浓之处,缓缓平和,似化作清澈流水,挟裹着棠花潺潺而过,缠绵缱绻,永无断绝。
棠音阖目品了良久。直至香味缓缓散去,只余一缕香雾萦绕周身,这才轻轻搁下了香板,缓缓抬手,将雪青色的香鼎轻轻合拢,郑重地放在妆奁里最中心的位置。如同搁置在自己心上。
时隔数年,这一炉之纇香终于完成。
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却只在唇边化为了清浅的笑意。
她睁开眼来,目光轻落在妆奁里那鼎之纇香上,杏花眸里笑影深浓,只认真地想着——
如今已得圆满,便不能再唤做之纇了,总得新想个好听的名字。
只可惜,念头方起,却听锦帘‘哗啦’一响,脚步声急急而来,混着檀香有些慌乱的嗓音:“王妃——”
对于檀香的去而复返,棠音微有些讶异,却还是将手里的之纇香细细放好,这才抬步往声来处走:“是什么事情,这样急?”
还未走出几步,檀香便已走到了近前,眸光慌乱不定,好半晌,才放轻嗓音颤声道:“王妃,是,是废太子要见您。”
第134章
‘王妃,是,是废太子要见您。’
话音方落,房内便是一片静谧,唯有朔风扑打在竹篾纸上的簌簌声自耳畔细细而过。
棠音长睫微微一颤,步子缓缓停住了。
檀香口中的废太子,指得便是李行衍。
自皇后自戕被废的隔日,废太子的诏书便也落到了天牢之中,与此同来的,还有一张圣旨。
圣旨中痛斥李行衍十大罪状,定了其谋逆之罪。只是碍于这几日中诛杀徐氏族人与乱党,已是血流成河,不宜再动刀刃,李行衍的死期便拖延了一段时日。
但若是细细算来,大抵也在这几日中了。
可他人在天牢里,党/羽尽数伏诛,又是谁替他传来的消息?
思及此,棠音红唇微抿,须臾,才轻声问道:“檀香,废太子想见我这桩事,是谁过来递的话?”
檀香面色仍是慌乱,被棠音这样一问,下意识地答道:“奴婢也不知道——方才奴婢得了您的吩咐,便回了自己与白芷房中。因昨夜里睡得着,并不困,便让只让白芷睡了,奴婢自个儿坐在窗楣边上绣帕子。可帕子刚修到一半,府里的雪盏便过来了。”
“她说,有一名外男等在府门外,点明了要见奴婢,说是有要事。”
檀香说着也渐渐冷静下来,只紧皱着眉小声道:“奴婢不认识什么外男,原本是不想见的。可又转念一想,想着是在王府门口,出不了什么岔子。且……且,说不准是奴婢那没良心的弟弟又赌输了钱过来找奴婢,便还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