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悠悠真身带到另个房间安顿好后,慕天昭往盘膝坐着的悠悠身上披了件大氅,凝视片刻,低头看了看手掌,眸光变得颇为暗淡。??他还是太弱了,君烬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他这么久都没做到的事。??年轻的清筠宗主叹口气,窗外几片竹叶飘过,无人窥见的寂静中,青年清隽的面容,浮现出少见的脆弱低落。??不过没多久,慕天昭便抬起眸,俊白如玉的面颊流露出柔和之色,摸了摸悠悠发顶。??他的小师妹,倒是一直很相信他。??可惜……??可惜什么,慕天昭也说不上来,他摸出一道能联系路天沉的灵符,迟疑不定。??路杳从小随心而为,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她会喜欢顾赦,他其实早有预感,不过他并不看好,路杳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做事不顾后果,没想过以她和顾赦的身份,倘若传出风声,在修仙界和灵魔界会掀起多大波澜。??她爹爹不是旁人,是路天沉,一己之力拦下如日中天的九阴魔君,结束两界大战,修仙界人人敬仰的清筠宗主。??与万千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仙修而言,路天沉就是活着的信仰,若得知她和魔君释九阴之子在一起了,以后悠悠莫说回修仙界,满身污名,遗臭万年是逃不了了。??顾赦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九域魔修没有一个恨不得拿路天沉祭天,尤其是释九阴一手壮大的荒域,若是得知顾赦与悠悠的牵连,底下上至魔臣,下至平民百姓,血海深仇不可能受得了。身为他们眼中钉肉中刺的悠悠,恐怕时刻处在暗杀中,灵魔界也没有她立足之地。??慕天昭握紧灵符,望着面前精致白皙的脸颊,眸光微沉。??她或许不在意,可是,被人百般唾弃的滋味,她已经从小尝到大了……??慕天昭难得心烦意乱,半晌,还是把难题抛给路天沉,他催动灵符,开口唤了声“师父”,就如实交代了。??灵符悬在半天,里面飘出一个闲散的声音。??“我要渡飞升劫了。”路天沉道,“压不住多久了。”??慕天昭神色一变,渡劫飞升面前,什么事都是小事,他正要说话,听到路天沉接着道:“万事随她。不过记得提醒她,你与她还有一纸婚书,她曾经千辛万苦求来的,倘若不要,记得撕毁,莫要耽误。”??慕天昭默了瞬,符光微闪,里面路天沉嗓音低了些:“天昭,此事由你亲自与她说。”??话落灵符飘下,散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半空。??慕天昭眼帘垂了垂,他记得那纸婚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见证的不是天地,是一棵高大的松树。??当时路杳一脸欢喜地拉着他,来到那棵从小就能实现愿望的松下,眉眼弯笑:“我要和师兄在一起一辈子!”??她在许愿。??可是不知有意无意,她没有插小松柏。??他记得,这是她的神秘仪式……??门外传来动静,慕天昭眸光微变,转头看向抬指落在门扉,扣下一声低响的顾赦。??他道:“师姐的真身,还我。”??悠悠窝在兜帽里,睡得真香,忽然察觉周围气压变低,隐隐有凉飕飕的风袭来,她揉眼吱唔了声,滚圆的泥身在帽里翻了翻。??慕天昭面无表情望着门口身影,对方略一知会后,不请自来地进了房间。??他是不愿顾赦将悠悠带走的,但对方给他的理由,他没法拒绝。??灵魔界九域各有一宝鼎,荒泽的是魂鼎,他有所耳闻,悠悠魂力弱的吓人,养魂丹治标不治本,不是长久之计,她若能在魂鼎之力修养,再好不过,但他记得……??在顾赦抱着人踏出房门的那刻,慕天昭提醒道:“你们各域魔族不是有祖训,不到灭域之时,不可动用域鼎,否则会招来毁灭的祸端。”??顾赦脚步顿了顿,随即黑色的额发轻晃,一言不发地走了。??会不会招来祸端他不知晓,但再不动魂鼎,眼看着悠悠魂力不断消减,他就快灭了。??悠悠昏沉沉睡了很久,中途神魂被迫动了动,似乎换了个栖息之地,她仍是没醒,只依稀感觉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顾赦垂眸,发现抱在怀里的女孩脑袋微侧,无意识在他颈处蹭了蹭,他嘴角不自觉弯起,将人抱的更紧了些。??顾赦将悠悠面容遮了遮,他在古域花城的消息已经传出,不便久留,离开之前还要见一人。??九域最久负盛名的画骨师。??暗影将人带来,刀斧加身,画骨师倒也不怕,纤细的食指挑着下颚打量只在画中见过的青年。??暗影厉声:“放肆!你知道你在看谁么!”直视君颜乃大不敬。??“我不知道。”画骨师直白道,仍是上下打量,随后笑着眯了眯眼,“不过小生看阁下骨相,总有一天,世间应该没人不知道。”??暗影见画骨师仍无礼的肆无忌惮,一脸寒意,正打算给对方点苦头,顾赦出声:“听闻你很会塑人。”??“凡吾之手,真假难辨。”想起城内与画像六七像的人,画骨师掩嘴笑道,“除非刻意为之。”??“很好。”顾赦狭长眼眸微眯起来,“替我做一个。”??被酆隗警告过故而蹑手蹑脚,只敢弄个几分像的画骨师,闻言兴奋的摩拳擦掌,不过身为被请求者,是要报酬的。??“上次三殿下,给了奴家花城城主之位,阁下……”??顾赦:“你的手,够不够。”??是手不是命。??画骨师望着笑意不达眼底的人,意识到对方没在说笑,脸色一变退了步。??顾赦掀起眼帘,语气淡漠:“你做的那些脸,让我很不高兴,我不是在与你商量,是在给你赎罪的机会。”??画骨师脸色难看,畏惧地将宝贝双手缩了缩,意识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是不甘,却也只能认了,画骨师正要咬牙应下,耳边又传来青年散漫的嗓音。??“跟我提条件可以,下次吧。”顾赦似笑非笑,“我能给你最想要的,你想想,能回报我什么。”??画骨师神色一变,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只看到顾赦离开的身影,待室内寂静良久,画骨师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定住了般。??荒域魔君被困花城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各地,另八域蠢蠢欲动,如今荒泽血魔使白辛消失踪迹,倘若魔君再出事,偌大的荒泽必分崩离析,千载难逢的机会,诸域不假思索,派了大量人马赶至花城行刺杀之事。??幽蛟方从亡灵海域钻出,尾巴卷着块小圆石,冷不丁听到顾赦被围堵在花城的消息,吓得蛟容失色。??这才离开多久就出事了!??好在他很快凭灵契感应到顾赦方位实在荒域,幽蛟松口气,这才摇着尾巴慢悠悠回荒泽,路上途径花城的时候,远远一望,尾巴卷着的圆石顿时险些惊掉了。??只见前两日灯火阑珊的花城,此刻被密密麻麻犹如藤蔓般的鬼气覆盖,不见天日。??花城中心,一个鬼气凝成的黑暗高塔拔地而起,足足十八层,遮天蔽日,随着地面鬼藤的增强变得愈发高大,仿佛再过不久,便能捅破苍穹。??不知城内发生了何事,幽蛟靠近再观察一二,但稍稍凑近城内上空,便察觉到那些鬼藤不同寻常的气息。??他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是个屁的鬼藤,那是业障枷锁!??只要身负业障者靠近,就会被枷锁束缚吞入其中,幽蛟一边逃一边倒吸凉气。??难怪那塔越堆越高,这里是魔域,没几人没有身负业障,叠加起来,放出业障枷锁的人,将得到无穷无尽磅礴的力量。??普天之下,只有鬼王君烬会此招。??幽蛟一口气奔到几乎看不见花城的地方才停下来,他扭头望向仍旧高耸的业障塔,一脸惊瑟。??君烬如此大张旗鼓不计后果,生生建了座鬼狱,不知什么值得他如此做。??“阿楸~”??业障塔底层。??森森鬼气间,裹着厚毯御寒还打了个喷嚏的苍舒孑,一脸生无可恋,在他前方,坐着个好整以暇的持扇男子,神态邪气,嘴角似笑非笑。??“还是不肯吗。”身为鬼界四大鬼王之首的君烬问。??苍舒孑长呼口气,纠正道:“是不会!不会!要不你教我怎么做。”??君烬摩挲着茶盏,瞥了眼榻上伤痕累累的钟离霓罗:“我又不是人皇,哪里知道如何取出神石。”??人皇两字,苍舒孑起初装傻弄愣,死也不承认,无奈君烬曾是天界之人,和下界来的仙人一样,能察觉玄黄之气,且比那些仙人更敏锐,牧芥小和尚给他戴的掩藏气息的佛珠都瞒不过对方。??被抓住的时候,苍舒孑离大哭只差一步。??君烬原本打算将霓罗救出送回天界,苍舒孑的存在让他直接改变了想法,这座鬼狱,便是他为苍舒孑建的。??苍舒孑已经被困三日,除了他之外,其余人分布在其他狱层。??君烬将所有来花城的人都视为阻碍他的人,无差别关在鬼狱中,俨然丧心病狂了。不过他对苍舒孑很有耐心,没有严刑逼供,苍舒孑脆弱的肉体凡胎,也经不起任何严刑拷打,故而这几日,除了失去自由外,苍舒孑都被好吃好喝的待着。??“你身负玄黄之气,为人皇。”君烬不紧不慢道,“普天之下,除霓罗外,只有你能将神石完好无损的从她体内取出,你骗不了我。”??苍舒孑咬牙切齿,君烬身份非同一般,原是神殿的人,知晓秘幸极多,连他能无视霓罗意愿取出女娲石都知晓。??但他此刻只能装死。??倒不是不能或不会,而是交给君烬,对方一定会带女娲石回神殿赎罪,当年他便是因看守女娲石不力,让钟离霓罗盗走酿成大祸,自认有罪才甘愿降下鬼界,受万世业障之苦,若有能将女娲石从霓罗那夺回的机会,他灰飞烟灭也不会放过。??“我也想帮你,可我真不知道啊!”在君烬耐心耗尽前,苍舒孑装傻充愣到底,摊开手抓了下。??“要不你告诉我怎么把化成七窍玲珑心的女娲石弄出来,直接对霓罗来一招黑虎掏心?!要是错了,我被女娲石反噬之力弄死,你于心何忍,你都说了我是世间仅有的人皇,一命呜呼,这罪责谁能承担。”??苍舒孑就差没有声泪俱下,表示自己的无辜,君烬一时也摸不清他是真不知还是装的。??除了两千年前一闪而过便被设计扼杀的凡国人皇雏形,上个人皇,还是上古时期最后一任人皇桑英,断代千百万年,他也不知苍舒孑继承了多少,也许对方真是一片白纸。??“无妨,既然不知,你便在此好生休息。”君烬起身道,“我去天界查神籍,总能寻到蛛丝马迹。”??苍舒孑连连点头,朝霓罗靠近了些:“放心,在你离开期间,我一定努力研究怎么掏出女娲石。”??君烬瞥了眼他,勾唇笑了:“你不会以为我真身去吧,元神抵达即可,我真身还是在这,看着你。”??“……”??苍舒转身找了个榻躺下,认命地闭上眼,脑海中立马响起低沉阴冷的声音。??【神石绝不能落回帝休手中】??苍舒孑无言。??那你丫的,倒是想想办法啊!??叹口气,苍舒孑从颈间摸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血滴子,眼底泪花闪烁。??呜——哇!??他想悠悠老乡了。??对于花城情形,悠悠一无所知。??她真身在魂鼎边打坐,被鼎环环绕,整个人沐浴在格外柔和的光泽中。??打坐了三日,悠悠短暂地脱离了魂鼎,神清气爽,比之前操纵小泥人还舒服,她负着手在荒泽魔宫闲逛,无意间看到个似曾相识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