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几乎不能接受,可这就是事实。
在此之前,楚婉在意“前妻”,但确实没在意过两个孩子的存在,此时却突然得知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她怎么这么幸运呢?
回过神之后,楚月勉强道:“原来只是误会,那就好,为你们开心……”
楚婉还没回过神,就被楚月的话打断。
她转过脸:“是真的为我开心吗?”
楚月被问得脸色一僵,再开口时,声音拔高了些:“楚婉,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一瞬,楚婉终于明白了楚月的心理,对于自己,楚月向来愿意雪中送炭,却不愿意锦上添花的。从小到大,她远远比不过楚月,如今结婚了,也该是这样。可是这些日子,楚月发现她的日子变得比以前好了。
她怎么能比楚月过得好?
“是恼羞成怒了吗?”
“其实我跟告诉过你很多次,孩子的事,我不在意的,可你还是要说这么多。这么做是不是就希望我能后悔,哭着说自己怎么找了个离异带孩子的男人?我的生活就是得一团糟,永远都不能好起来,对吗?”
楚月的脑子像是炸开似的,一再维持的体面被楚婉戳穿。
楚月怎么能接受人家这么说自己呢?
她这么率真可爱,怎么会因为妹妹过得好而恼羞成怒!
可她能怎么反驳?
到了此时,要说自己的规劝是为了妹妹着想,楚月自己都不信。她讨厌楚婉不在意两个孩子的存在,也讨厌她能将“后妈”的觉醒适应得很好,所以一再提醒、劝说,可这样的劝说的目的是什么?确实是希望她后悔二婚的决定。
像母亲一直强调的那样,妹妹就是个命苦的人,这次怎么不命苦了?
楚月的嘴巴动了动,还想要为自己解释,可开口时,每一个字都显得这么无力。
再看向神色冷峻、厌恶的妹夫时,她的目光开始闪躲。
不,不能叫妹夫,顾营长不乐意。
“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如果你这样看我,我只能先走了。”楚月的声音干巴巴的。
“好。”楚婉说,“以后都别来。”
楚月一怔:“楚婉,我是你姐姐!”
楚婉突然有些疑惑:“你真的是我姐姐吗?”
有这样的亲人吗?一心盼着她吃瘪,从不真心为她着想的家人,真的有吗?
为什么她的姐姐、爸爸和妈妈,都和别人不一样?
看着楚婉的神色,楚月的眸光微微闪躲。
“我不是你姐姐是什么?”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心虚地说道,“楚婉,我就是直,没坏心眼,你别误会我。”
楚婉抬起眼时,捕捉到楚月的眼神。
平时楚月大大咧咧的,喜怒都摆在脸上。
刚才那个眼神——
楚婉盯着她,看了许久。
突然之间,心底冒出一个微妙的想法。
这想法太令人吃惊了,她的心跳都快要漏了半拍。
房门仍是敞着的。
沈翠珠知道孟光荣要回来,早就等着了。只是以孟光荣的级别,回来时不是与顾营长和齐副营长坐一辆车,所以现在还没到。
但沈翠珠觉得,幸亏还没到。
要不她真得错过一场好戏!
她和姐妹俩一样,没想到顾营长的两个娃不是亲生的。
但她只是不知情而已,不知情的时候,也没像楚婉的姐姐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沈翠珠“啧啧”两声,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咋就没见过这么不盼着妹妹好的人呢?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眼!”
此时太阳还没落山,家属院的嫂子们也都还没进屋做饭。
她们和沈翠珠不熟,但不妨碍竖着耳朵听她说的话。
几个嫂子凑过来,小声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沈翠珠张开嘴叭叭叭,一下子就把这事说清楚了,虽不是从头到尾都在现场,但她在村里吃瓜多年,积攒了丰富的人生阅历,这么绘声绘色地描述之下,居然还真说得差不离。
“不会吧?别人好好地过日子,她跑来拱火?”
“就没见过心眼这么黑的人!”
“这些天一直跑来咱们家属院,就是来挑拨人家夫妻感情的?”
楚月被大家数落着,整张脸涨得通红通红的,几乎要把脑袋埋进胸口。
她是羞愤着从楚婉家跑出去的,跑走的那一刻,没有任何人阻拦。
楚月边跑边哭,一路上碰到不少家属院的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以后还要随军的,要搬到家属院的。
可现在,她成了整个家属院的笑话。
楚月哭红了眼,回到宿舍就开始整理行李。
祁俊伟回来的时候,看见媳妇满脸都是泪痕,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楚月不想把刚才那一切说出来,说了也是丢人,让自己难堪。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咬牙道:“这个家属院的,没一个好人。你给我买火车票,我要回去了。”
十二天的探亲时间根本就还没到,可楚月非要走,还哭得吵翻天。
祁俊伟心力交瘁,不让她走:“你先待在宿舍里静一静。”
紧接着他去大院一打听,竟连门卫都知道他媳妇和顾营长媳妇闹翻的事。
门卫摇摇头,说道:“顾营长和楚同志刚结婚,谁不是盼着俩口子好的啊?就算有人担心楚同志带不好孩子,这不也是关心吗?也就只有你媳妇,在中间挑拨离间,让楚同志把顾营长的养子和养女送走呢!”
祁俊伟一愣:“养子和养女?”
“我们平时不提这事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听见了心里头也难受……多乖的俩孩子啊,在家里好好的,你媳妇为什么要让妹妹一家把他们送走?”
祁俊伟的脸色难看得可怕。
“对了,祁排长,你过几天是不是要带着媳妇办结婚仪式的?”
这个时候,周末的军营经常会举办简单的结婚仪式。祁俊伟原本答应了楚月,也要办这么一场的。
但现在——
连门卫都对他的家事知道的清清楚楚,对他的影响多不好?祁俊伟不想平白无故惹了人笑话。
“不办了,我媳妇有事,要买车票先回去。”祁俊伟说。
这些天,祁俊伟受够了。楚月在宿舍睡到下午才起来,早午晚饭都是他特地从食堂打的,一天要回来三趟,任性地撒着娇,几乎要他一勺一勺喂着吃。除了吃饭和睡觉,她其他的心思,都放在楚婉身上。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地提,听得他耳朵都生了茧。
刚才她说要回北城,他原本还不同意,可转念一想,楚月这么能招惹是非,要是再给他惹来一堆麻烦,传到领导耳中怎么办?
还不如让他回去。
回到宿舍楼时,楚月还在哭。
宿舍不比家属院,隔音不好,这哭声断断续续的,操练回来的战友们都问是什么情况。
祁俊伟尴尬地笑:“没事。”
进宿舍之后,他对楚月说道:“走吧,我直接送你去火车站买车票。”
楚月整个人都僵住了,连鼻涕都忘了往回吸。
他居然,不挽留自己?
要知道家属来军营探亲的机会,一年也就一次,她光坐火车过来都要这么长时间!
不自觉地,楚月想起刚才顾营长对楚婉说话时的语气。
温柔的、耐心的、哄着的……
楚婉坐火车能睡卧铺、能住气派的家属院、家里有吃不完的肉菜、两个孩子乖巧得不像话,连菜篮子都不让她提。
更重要的是,她的丈夫还这么好。
顾营长这么优秀,不在意她结过婚、不在意她“小寡妇”的身份,将她接到军营大院之后,一心宠着……
事到如今,楚月哪还有什么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她红着眼眶,幽怨地看着丈夫:“我妈说得对,我就不该这么傻,非要嫁给你,不光没得随军,就连工作都丢了。”
楚月心直口快,平时闹脾气时,祁俊伟都是好声好气哄着的。
可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哄。
“走吧,晚了就没有火车票了。”祁俊伟催促道。
……
家属院的嫂子们不太清楚楚婉和她姐究竟怎么了,听沈翠珠说她姐要将两个孩子送人,一个个就忍不住直摇头。
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呢?
孩子又没做错什么!
几个嫂子们有分寸,知道不能堂而皇之地进屋管人家的家事,不一会儿工夫就散去了。
只是散去时,沈翠珠已经成了她们中间的一员。
翠珠嫂子来到家属院这么些天,终于交到一群新朋友!
她们年龄相仿,也容易把话说到一块儿去,此时嘀咕着。
“说是双胞胎姐妹,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啊?”
“当姐姐的撺掇妹妹把孩子送走,啧啧——送哪里去啊?送给那不管事的亲妈?”
“嘘,别说这个,要是让兄妹俩听见,俩孩子该多难受,顾营长会不高兴的。”
“话又说回来,和他们亲妈相比,小楚同志是真好。每天一大早的,岁岁的辫子都是带着花样的,还有安年,鞋子都不像以前那样脏兮兮的……”
“顾营长家里多了个小楚同志,真是变得不一样了!当爸的开心,孩子们也开心,一家四口成天乐呵乐呵的!”
嫂子们的声音渐行渐远。
而整个过程中,顾骁都盯着楚婉看。
他想着媳妇是不是委屈了,可仔细一看,并没有。
楚婉不委屈,也不难过,把她姐赶走时,连眼睛都没眨,只不过现在安静下来,还是有点懵。
她重新拿起周老师送来的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到凌城的头一天晚上就知道你这几天为什么不高兴了。”顾骁说,“但是一时赶不回来。这件事是我没跟你说清楚,到结婚这一步了,你竟然都不知道安年和岁岁是我收养的。”
直到现在,楚婉仍旧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
原来他心中根本没有别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说道:“我不是在意安年和岁岁。”
“那是在意什么?”顾骁走近一步,温声问。
其实他很清楚,但就是想等她亲口说出来。
楚婉垂着眼帘,目光落在通知书上孩子姓名的那一栏,轻声道:“我怕你还惦记着孩子们的妈妈。”
整件事发展至今,他们都太想当然,谁都没把话说清楚。
现在终于能将一切敞开来说,她有一些羞涩,但更多的是释然。
“由始至终,”顾骁低声道,“就只有你一个人。”
没有前妻,也不可能等任何人回来,他们结婚了,两个人就是彼此的唯一。
只是这段的婚姻,在下决定的那一刻,有些冲动,才闹了这么多误会。
如今误会说清楚了,楚婉的心里头甜甜的。
但与此同时,她对安年和岁岁的感情由喜欢转为心疼。
她已经二十岁了,但仍旧记得儿时察觉到不为父母偏爱时心中苦涩的滋味。
安年和岁岁还这么小,父亲牺牲已经是巨大的打击,之后又被母亲抛下……
楚婉漂亮的眉拧起来:“安年和岁岁的父亲牺牲时,他们已经懂事了吗?”
“那个时候,岁岁才几个月大,是后来在托儿所长大的时候听老师和阿姨们说的,但也是似懂非懂。”
楚婉又问道:“安年呢?”
“当年安年三岁多,从小由他母亲带大,对她很依赖。包小琴走的前一天,还跟安年说,等醒来给他蛋饼。安年一早醒来,发现她不见了,不哭也不闹,就等着,说她会回来的。”
这件事,是莫奶奶告诉顾骁的。
她说,接下来一连好些天,安年都在等,等着妈妈回来给自己蛋饼吃。
可是包小琴没有回来,音讯全无。
村里的孩子们听了大人说的话,就笑话安年,是被妈妈丢掉的孩子。安年和他们打了好几回架,才三岁的小团子,打不过那些大孩子们,身上和脸上挂了彩,但仍旧倔强地说,妈妈就是会回来的。
直到时间长了,一直没有妈妈的消息,他才终于失望,从此以后再也不提妈妈,就连自己最喜欢鸡蛋饼都没碰过。
也不爱开口了,总是安安静静的,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想什么。
楚婉低垂着眼帘,听完这番话。
那时候小小的安年,等待时的每一分每一秒,会觉得煎熬吗?还是充满着希望?
楚婉问了很多关于顾骁收养两个孩子的事。
原来那会儿他一个人很难,岁岁成宿成宿不睡觉,安年愣愣地坐在小院角落里不说话。他不好给大院里的战友和战友家属添麻烦,就独自熬过了一天又一天。
“要是我们能早点认识就好了。”楚婉软声道,“还能帮帮你们。”
顾骁看着她眼底的黯然,问道:“三年前?那时你才几岁?”
“十七岁。”
他低笑:“十七岁,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
看着楚婉不好意思的笑容,顾骁的眸光深了一些。
三年前,她十七岁,接到通知书,即将成为下乡知青,准备着前往宁玉村。
而他二十三岁,从宁玉村接走了安年和岁岁。
之后那三年,顾骁没有时间回去探亲,是莫奶奶时不时来军营见孩子们。
其实此时此刻,他的想法和楚婉一样。
如果他们能早一些相识就好了。
那样的话,兴许她不用接受父母的包办婚姻,也不会在那段日子吃苦受罪。
空气仿佛安静下来。
和他待在一起,楚婉不再像之前那样局促不安。
抬起眸时,她发现他身上的军装有点脏:“累了好几天,你先休息一下吧,把衣服换下来。”
“我帮你拿去洗——”楚婉的声音逐渐微弱……
因为她看见顾骁已经抬手直接脱了军装,动作干脆利落,里面剩下一件黑色的背心。
他的背很宽,看着清瘦挺拔,肌肉却很结实。
抬起手问她拿肥皂时,胳膊上覆着的肌肉绷紧,线条流畅。
“肥皂?”楚婉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小跑着去拿肥皂和洗衣盆。
顾骁打了水,把军装浸泡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