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刀口又往下几分,吓得左千户惊叫连连。
“你有大好前程,切莫自误。”
那老者脸上有长着几枚老人斑,眉毛头发都剩得不多,他话音刚落,一道白影从窗户里冒出,直奔王生而去,不料这老者在黑鼎上扯下一道黄符纸,朝白影一丢,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女子惨叫,那黄符纸沾着白影飞回,直直落入黑鼎当中。
其他龙虎皂役等一干人等这才闯了进来,曹都监见到老者,才抱拳道:“罗老先生宝刀不老。”
天师道作为国教,入道者与国同休戚,寻常文武官员以品级论龙虎气高下,可天师道中人化用符纸,却没有上限,本领高低,一个是传法符箓多寡,一个便是实战经验。
龙虎山中几个大字辈且不论,天师道下放两京十三省的诸多都监官员,亲历亲为地并不多。
落到拼杀实处,天师道最能打的,反而是那些多年除魔卫道,以功劳换符箓传法的老皂役。
比如张寿汉,又比如眼前此人。
罗姓老者摇头:“我遁符进来,狐鬼两怪法力修行都有折损,想必是有内斗。”
曹都监冷哼一声:“自有取死之道。”
王生突然抬头开口:“罗先生,我放了此人,你放我妻妾离开,事到如今我杀身成仁,你若拒绝,我无非是拉个垫背。”
说罢,他刀口已经嵌进了左千户的脖子。
“别啊,兄弟,王兄弟,我们好歹喝过酒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左千户语无伦次,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脸皮。
曹都监大骂:“你这混账还执迷不悟么?”
罗老摆手阻止了曹都监的话,平静地看着王生:“王百户,我知道你说没半句假话,可我平生也不说谎话。”
他手中黑鼎一举,女子痛苦地嘶吼声顷刻间剧烈起来,胡氏凄惨的叫声听得王生目眦欲裂。
“你只管杀人,自有衙门论罪,龙虎山只知除魔卫道,向来不知人命。”
左千户听得心都凉了,他死命大吼:“曹都监,曹都监,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曹都监脸色如常:“左千户你谋国办事,为罪人所害,我会上报朝廷为你请下抚恤,你安心去吧。”
左千户听得眼皮一翻,竟然直接昏了过去。
王生脸如生铁,看不出什么。
“王百户,我听说你这鬼妾为你诞下一子,我天师道有公论,凡由此例,不追究人嗣罪责,为你的孩子想想,把刀扔了吧。”
曹都监这才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王生只觉得眼前是一张无处不在的大网,将自己网在中间,劈不开,咬不烂,无可抵挡,以至于使不出力气,以至于大网收缩,绞动,让自己窒息,无法动弹。
就在此时,一声哭叫从外头传来,雷氏慌忙回家,第一眼见王生手持尖刀对抗龙虎衙门,只觉得天塌地陷,话也说不出,嗓子也嘶哑着,只是扑倒王生身前,呜呜地哭。
这成了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
当啷~
王生手里的刀落在地上,心里那份孤勇和血气在雷氏的哭声中一点点瓦解破碎干净。他跪在地上,以头抢地,两滴泪水从眼角浸透到土皮,宽厚的双肩不住抖动。
左千户猛地睁开了眼,连滚带爬地起来朝门外跑去,至于这里的事,他是一点都不想再掺和了。
“收监吧。”
曹都监抖了抖袖子。
“收到哪里去?”
“废话,自然是咱龙虎衙门的大牢。”
曹都监一回头,一时间却回忆不起是手下哪一个不懂事的皂役问的话。
“那可不行,你把人鬼狐都抓了走,耽误了本官的要务,是要胶州的龙虎衙门来担待么?”
曹都监突然回忆这个声音的主人,悚然一抬头。
一个身背朱红剑匣的男子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几色礼盒。
曹都监语气为难:“李镇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阎丢掉礼盒,一边走到院子里,一边说道:“大宁卫左司镇抚李阎,奉皇命押送旗牌,熟料这里有人胆大包天,贼心谋害社稷苍生。偷了我的龙虎旗牌!但凡和此案有关罪囚,在我没找到旗牌以前,一律不得收押。”
王生本已经昏昏沉沉的,听到这些对话,才清醒了一些。
他感觉自己小腿被人踢了两脚。
李阎低头看着他:“站起来。”
王生颤抖撑着肩膀,干裂嘴唇不住开合。
李阎瞪了他一会儿,半天才吐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一点:“一旁去吧。”
曹都监眉头噔噔直跳,只这一句话,李阎的立场昭然若揭。
他前踏一步:“李镇抚,我龙虎山的衙门就是三司九卿也不得过问,你未免越权了吧?!”
李阎丝毫不退让:“你耳朵是干什么吃的?我刚才你听不清楚,你说三司九卿不得过问,可我办的,不正是你龙虎山的差事?是个民间鬼狐的异案重要,还是你龙虎山天师亲自下令要收回的龙虎旗牌丢失的案子重要?!”
曹都监不上当:“你手里还提着礼盒!你分明是来拜访王生!哪来的旗牌丢失的大案子?”
“谁告诉你那是礼盒?王生是我的旧部,我怀疑他偷了旗牌,这是他当初登门的礼品,是罪证!”
李阎双眼圆睁,气势凛然。
“你!”
曹都监一时无言。
罗老却突然开口:“镇抚大人,你有皇命在身,就更当克忠职守!郭都监的案子,已经传遍十三省的龙虎衙门,前事未结,后事又上了门,你可别忘了,若真是你丢失了龙虎旗牌,你也要责任的。何况,等你把龙虎旗牌送上了天师道,卸了这道差事,你也只是个五品的左司镇抚罢了,你当真要和龙虎山天师道为难么?”
“我何时与天师道为难?我身具龙虎旗牌,是一心为国事忧。办的哪一件不是公事?”
李阎大声道:“两京十三省,一八零八道旗牌,护送兵将三百余人,如今不知所踪,惨死妖祸手中的,已经过半。我李某虽知艰难,动辄便有送命的可能,却一往无前,不敢有半点推脱。一路上风餐露宿,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苦,我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个中委屈,我从不与人说起。”
他走到罗老身边,摘下背后的旗牌立到他面前:“你这话,寒我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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