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有劳。”
“客气客气。”
李阎洗罢澡,进得大堂来。青海红日前空落落的,只摆着几张黄花梨的太师椅,两张方茶桌。
一身大红的马辽慢坐着,他正慢悠悠地泼茶换水,见到李阎进来,也不说话,只是从茶壶里倒了两杯热茶,推到自己手边的太师椅能够到的地方。
李阎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座下,才和马辽有了上头这一番寒暄。
“说起来,我与李镇抚,还有一番渊源呢?”
“马公公久居宫中,怎么会和我一介武夫有渊源呢?”
马辽脸上缀着几丝笑容:“那茶马司的监正柴玄,是我的干儿子。李镇抚在山东见过。”
李阎把整杯茶水吞进肚子,才冲着马辽挑了挑眉毛:“哦?”
“我那傻儿子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敢把歪主意打到镇抚您的身上。他也是罪有应得,遭了妖祸,染上了口吃的毛病,还养死了几匹贡马,我已经重重责罚过他了。希望李镇抚,别把这点小小的不愉快放到心上。”
牵丝奴马辽是腥元司的掌事,与柴玄不同,此人能名列二十四将,必然是有些本领的。但是看他态度,不太像要和自己为难。
“马公公言重了,柴大人是爱马之人,没什么坏心思。他与我临别之时,我们还约定,等差事完了,我就把飞雷送过去,叫他养几匹马驹子。至于他遭了妖灾这事,我倒是知道些内幕。”
李阎一副开诚布公的态度,把胡三诓骗柴玄的事说了出来,但隐去了秦城隍父子的事,只说是胡三换走了柴玄的心,才叫他得了口吃病。
“胡三,我倒是知道这么个人。”
马辽突然呀了一声:“我伏线司的人有谍报,这胡三不正在伏龙山上么?”
李阎听了也眉头一跳,脱口而出道:“那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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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龙山前。
牛头旃檀手持水火法棍,冲着昏黄瀑布大声叫骂:“苏都!你若还有半分情义,便出来见我!”
张扬的笑声从水帘中传来,一团车轮大小的火球从天而降,正落在牛头旃檀身上。
这牛头旃檀乃是木种,最怕火焰,他嘶吼一声扯下着火道袍,一个猛子扎进江水里,扑腾许久才堪堪灭了火。
“哈哈哈哈哈~”
一只火红凤凰自瀑布中穿梭出来,头上几只金色翎毛,煞是好看。
“你这榆木疙瘩别再白费力气,我家十四妹可懒得理你!姑奶奶有二十八种神火,水扑不灭的也有十几种。你再聒噪,叫你走不脱我伏龙山!”
牛头旃檀气得哇哇大叫,他舞动水火法棍,卷动飞沙走石,却伤不着空中的灵巧火凤。反倒差点叫这火鸟一口火焰吐中面门。
“你!你等着!”
牛头旃檀眼见要吃亏,放下狠话,带着满身焦痕逃走,火凤凰在天空中大声嘲讽。
胡三就在一旁,探身恭维道:“四娘真火果然不同凡响,那牛头旃檀在朝鲜时,也是有名的大妖,又学了些天师道的武艺,已经有一千五百年道行(九曜巅峰)。我自认不是对手,却被四娘如此轻易的收拾了。”
三昧火凤才要谦虚几句,却瞥到什么似的,大声叱问:“谁!”
查小刀扛着数丈长的龙身,几乎瞧不见他了,曹永昌亦步亦趋地跟着,来到瀑布前头。
“是你?!”
胡三眼尖,一眼看到查小刀,语气惊怒。
“什么人伤我十三弟弟!”
那火鸟扑了过来,被查小刀一道金色请柬直击面门。
“快救人。”
查小刀高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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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正事吧!”
魏洗海一把打断了马辽和李阎的寒暄。
“此次攻打伏龙山,我云南巡检司一共出动两千余土司兵,就驻扎在月平县城的民房里。诸位准备地如何?”
牵丝奴捧着茶杯:“腥元司来了五十余人。”
魏洗海眉头一皱,他压抑住心头的不满,把探询的目光望向朏胐。
“我从天师道带来六位龙虎皂役。”
说罢,朏胐闭口不语,见魏洗海还盯着他,才道:“没了。”
魏洗海没忍住,问道:“可是我看到,小高功你光是出行的仪仗队,就有一百多人啊。”
朏胐捏着手指说道:“那些人是师兄安排的,专门照顾我衣食起居。”
“……”
魏洗海抿了抿嘴,又看向李阎:“李镇抚是独自一人前来吧。”
“不错。”
李阎点头。
“岂有此理。”魏洗海再也忍不住。
他站起来溜达两圈,才又转过头来,冲众人道:“来之前,上头口口声声告诉我,是四支人马联合一处,一同剿灭乾光洞。我云贵一支,内宫缇骑一支,江西天师道一支,太乙阁再自旁处借一支。如今我的兵马到了月平,你们居然如此糊弄于我?”
马辽一挑眉毛:“魏将军何出此言?”
魏洗海气冲冲地说:“我倒不怀疑龙虎缇骑的精锐,可五十人,未免太少了点吧!”
他又瞪向朏胐:“小高功嘴里那几名龙虎皂役,我在后院见过,哼哼,我若猜得不错,他们都是各州府的县衙退下来的吧?一个个头发胡子全白了,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这怎么能堪大任?至于李镇抚……”
李阎听他提起自己,下意识抬起头。
魏洗海指着他,唾沫横飞:“难道李镇抚在浙江,剿讨覆海大圣的时候,也是孤身一人么?”
李阎不说话,只冲魏洗海端起了茶杯,给了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牵丝奴马辽笑呵呵地劝阻:“魏总兵稍安勿躁。伏龙山地形险要,更有种种陷阱,但道口狭窄,有总兵大人的两千精锐足矣。人再多,也只是干着急,帮不上忙。”
顿了顿,马辽又道:“至于龙虎皂役和我腥元司嘛……总兵大人有所不知,我腥元司一共一百出头的人手,这一次已经出动过半。万历十四年,朝廷出兵讨伐蒙古黄教火落赤部,最终大获全胜。腥元司也只出动了三十余人罢了。”
魏洗海自知失态,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还是拱手道:“是我激动了。那这次攻打伏龙山该如何安排,还请小高功和马公公明示。”
“好说好说。”
马辽摊开一张羊皮地图,往上一指:“这金山老祖,是正德三年生人,出生在江西豫章,自幼饱读诗书,十五岁可背诵整本的《太祖实录》,是三山学派的一时翘楚,文章在当地声名远播,偶有发人深省之语。他在嘉靖年间,考取了秀才功名,又在乡试中了第二名,有了举人的身份,可那时他打抱不平,展露出一身不凡的异术,这事被捅到官府,依照当时的律法,他的功名便被考官勾去了……”
李阎没听明白,抬头看了马辽一眼,马辽解释道:“那时节世宗皇帝已经颁发旨意,凡是天生异术之人,不可以考取功名,有功名者一律革去,还要在龙虎衙门造册登记,每月要点卯,凡不到者,以谋逆论处。这条旨意到今天还在,凡是身怀异术之人,龙虎山和朝廷都要备案。”
“李某是兵,自然无不可,只是这样的法度,岂不是更招惹这些人的反感?”
李阎轻声问。
“世宗此举,自有其深意。这些天生异术之人,若能像李镇抚这般为国所用,自然是好的。除了军中,天师道和龙虎缇骑也能吸纳一部分,可放诸于民间,若不严加管辖,久必生变。”
顿了顿,马辽又道:“可金山就不服管教,他到江西总督衙门前击鼓鸣冤,用异术伤损了几十兵丁,居然自己给自己戴了枷,绑了索,要当时的江西总督用囚车押送他进京面圣。他还洋洋洒洒写了万字奏书,痛陈世宗皇帝受奸人蒙蔽,甚至用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的激烈言辞,直指当时风头无两的小天师。啊,也是现在的护国法师飞元真君。”
朏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李阎有些兴趣了:“后来呢?”
“那时,有不少臣工推波助澜,居然真叫这狂悖之徒成了气候,天师不得已,在皇宫出手与这狂徒比试斗法,结果自然是天师大人赢了。那金山负气出走,斗法杀了当时猖獗一时的金花娘娘,占了她隐世三妖之首的位置,自封人中大妖,更造了个降龙伏虎乾光洞,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罢了。只是他虽然狂悖,但比起那些个破家害命的妖怪来,名声还不错,朝廷也就由他去了,可这次,他居然教唆天下群妖抢夺龙虎旗牌,试图动摇国本,这是气数已尽,谁也救不得他。”
“那乾光洞中,还有什么人么?”
“金山麾下十四义子,除开那天师逆徒九翅苏都,还有天神客,卵二姐,鬼头貘,金钱青牛,三昧金凤,花青太岁,云鸩,电蛟,玄皮犼,自了道人,水旱魃,陷地大虫……个个道是异种大妖,道行非凡,尤其是天神客和卵二姐,法术高深,鬼神莫测,威名还在覆海大圣之上。”
说着,马辽看了李阎一眼。
李阎笑了笑:“那覆海大圣,有一门不死祸元之身,难以杀死。这才算在难缠之列。自己本领也就稀松非常,没甚大惊小怪。”
马辽轻轻颔首:“镇抚豪气干云。”
他又道“此外,还有二十八妖窟,妖兵八千,钻风五百。金山老祖这次更是大排筵宴,五湖四海的外道纷至沓来。若是叫这些妖孽走脱出去,流毒无穷。我的意思是,要毕全功于一役,绝不可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