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将马寄在山脚的人家,借着熹微星光开始爬山。
他们都是爬山高手,速度比一般人快很多,行到中途,拉隆“咦”的一声,两人往外一看,只是黑黝黝的山谷底升起一点两点的灯光,须臾,变成几十盏,挤挤挨挨,闪烁不定,渐渐地分开,有几盏最亮的往这边而来。
拉隆惊问:“这是什么?”
阿奴恍惚忆起峨眉山有圣灯一说,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欢呼:“师傅师傅,圣灯来了。”随后又有数声相合,显然人数不少。
三人定睛一看,前面竟是个大庙,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影。他们走过去,对面先惊了一下,喝问:“什么人?”
阿奴回答道:“看日出的。”
一个古怪的腔调说道:“跟老衲一样原来是客人,老衲第一次来伏虎寺就看见圣灯,真是幸运。”
阿奴心想这个直着舌头说话的腔调真耳熟。她疑惑问道:“悟空师傅?”。
“啊?哈哈,是小阿奴。”悟空失声叫道。阿奴的汉语也带着古怪的口音。
阿奴见他不过人到中年,却口口声声“老衲”,不觉好笑。
悟空这次是带着徒弟前来看望师兄,伏虎寺的长老悟明。暗夜之中猝然见到阿奴等人,他心里欢喜。一听说他们要去看日出,也吵着要一块去。几年前阿奴到过碧云寺,他发现这个小姑娘,啊,不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能听得懂自己说话。当然,是指自己说的很快而且掺杂着莆田俚语的时候。惊喜之余他没有去想其中古怪,自从沈谦离开之后,他就没有痛快说过话。
悟空大和尚的唠叨之功阿奴避之唯恐不及,如今被他逮个正着,没奈何,只有乖乖就范。
一路上悟空滔滔不绝,口沫四溅。他嗓门不小,吵得沿途众鸟惊飞,群猴远遁。等赶到山顶的时候,脚下茫茫群山已如金浪翻波,太阳早已高挂在半空。
悟空一指北面,嚷道:“那是雅州瓦屋山。”
瓦屋山再往后竟是几十座雪峰,雪色通明,银子般在曙光中闪耀。
悟空合掌,口宣佛号:“听闻这些山峰座座相连可通天竺佛国,果然如此。”
横断山脉连接着喜马拉雅山脉的确延伸进入印度。阿奴奇道:“这是吐蕃的雪山嘎?”
拉隆闻言也翘首而望,竭力想辨认出一座熟悉的峰尖。半晌泄气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阿奴知道他思乡病发作了,吐蕃人其实并不适应中原生活,难为拉隆这些年跟着她东奔西走,他也有三十来岁了吧,年纪老大连个家也没有。她歉然道:“我要去福建看望夫子,你不如先回吐蕃陪我阿爸,或者去帮云丹。”
“你不回去?”拉隆吃惊地问。
“看完夫子就回去。”
见小主人眉眼郁郁,拉隆劝道:“丹增古修拉(纳达岩)只是去找都松钦巴大师的转世灵童,很快就会回来。”
白教掌教已经圆寂了。临终却没有留下关于转世的任何遗言,弟子们占卜打卦都没有显示出丝毫线索,最后请山南桑耶寺的降神喇嘛降神也没有结果。众弟子一筹莫展,却不肯放弃,分散四方寻找。纳达岩熟悉博窝一带,将奉命前往门隅和珞瑜寻找,顺便回白玛岗一趟。
阿奴摇头:“跟他无关,他有他的梦想,我有我的夙愿。我去去就回来。”
拉隆已经习惯服从与她,知道阿奴性情执拗,只是罗桑和云丹的命令是他必须守护小主人。他不能离开阿奴又想回乡,心里踌躇,说道:“云丹主子一直念着你呢。”这是达热临走时交给他的任务,务必一天三遍在小主子耳边念叨。
阿奴听他老调重弹,失笑道:“我写一封信给阿爸和云丹,你帮我送信吧,顺便留下。”
拉隆喜出望外。
他们在华藏寺用过早饭,正准备下山,此时却突然云雾四合,天地混然一白,俄顷,大雨倾盆,眼前茫茫一片不辨东西,他们只得滞留在庙里。
茫茫雨幕中却有个身影不紧不慢的走进来,众人吃了一惊。
那人走到大殿前的滴水檐下,慢慢地解下头发拧干,转头对阿奴一笑:“可否帮个忙?我想换衣服。”
阿奴勉强笑道:“惜姐姐,好巧。”
那人正是赵惜,此刻她浑身都在滴水,一步一个水印,狼狈不堪,却一脸坦然,嘴里抱怨:“不巧,你们走的真快,我不过停下喘口气,你们就不见了。”
原来是跟着他们上来的,阿奴心一跳:“刘畅不在这里。”都怪大和尚,他吵了一路,害得他们什么动静也没察觉。
“我知道。”赵惜叹气道,“好妹子,你别怕,这次成功之后,我就自由了,你说过在你们的寨子里给我留一间房,如今可还作数?”
“朋友要来,随时都有房间。”阿奴认真的回答,“你跟我来吧。”
她将赵惜带到寺庙的厢房里,阿罗要跟,却被阿奴制止。两人身高差不多,她拿出自己的衣服给赵惜,问;“姐姐为何而来?”
“横竖不是为你。”赵惜穿好衣服回答。
那是自然,阿奴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本事能惹来浮影。“只有你一个人么?”
“只有我跟着你上来。”
那就是还有人在山下或者山腰。
见阿奴眸光轻闪,赵惜扎好头巾提醒道:“你没法报信的,现在根本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