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漫天桂花香飘遍了繁花似锦的京城。
暮烟霭霭,人声鼎沸,阵阵秋风飞扬,正徐徐地卷起漫天枯叶。
窗帘被高高卷起,马车内的人侧着头,漂亮古典的丹凤眼眷恋地从街景上一一望过,似乎在看一位久违的故人。
初秋带着桂花香气的轻风,轻轻拂起他额边未束起的稀碎墨发。
面如凝脂眉似画,目若朗星眸带笑,车内的俊美男子,引得街上行人纷纷翘首注目。
京城街道繁华如斯,百姓安居乐业,皇宫之内歌舞升平,都忘了血流成河的战争。
“殿下,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傅屿川放下马车上锦帘,“我让你去查的事,可有着落了?”
“嗯,那夜确有两位小厮架着马车进出过齐府,说是有高级货献给齐家二公子。”
陈泽楷顿了顿,“只是……”
“什么?”傅屿川摩挲着一块温玉,目光冷淡,“但说无妨,无需顾虑。”
“但至那夜之后,在兖州城内,我们的人再没有找到那两位小厮的踪影。”
陈泽楷皱了皱眉,疑虑着缓缓道:“他们好像就凭空消失,人间蒸发一般。”
“哦。”傅屿川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晚进入齐府的名单,你可有查到?”
“没有,齐府上下所有人对此闭口不提,他们也并非犯人,我们没有严刑拷打的权利。”
“以他们闪躲的口吻来看,可以肯定确有人进过齐府,并住上了一晚,身份未知。”
“好,慢慢查。”傅屿川抬起浅薄的眼帘,呼出一口气,“本王不着急。”
陈泽楷龇着大牙,缩了缩脖子,“殿下宽心,我们定会尽快找出此人。”
“还有那两位小厮,就算把兖州城翻个底朝天,也得给本王找出来!明白?”
傅屿川挑眉,声线压得温柔又低,却透着冷戾的危险,尾音轻轻上扬。
“明白,明白。”侍卫点头如捣蒜。
傅屿川虽已经封了王,却并没有赐封地,依旧长久地居于皇宫之中。
不受帝王看重的缘故,宫殿偏僻又小,殿院之中仆人也少。
“宁王殿下回来了。”门口的婢女躬了躬身。
“宁王殿下。”
“殿下,您回来了!”从主殿蹦哒出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稚气未退。
“嗯。”这次傅屿川终于点头轻应了一声,“本王外出几日,可有贵客到访?”
“并未,只是陛下身边的曹公公又来了。”
“又?”
“嗯,他这是第三次来,前两次我都以殿下体弱,卧病在床,婉拒了。”
“这次却是怎么也劝不走,非要等您起来,我都与他周旋大半个时辰了。”
“他这次怕是铁了心要见到殿下,会不会是陛下那里……”
傅屿川余光瞥向他,微微敛了敛双眸,“不该问的别多嘴。”
“嗯。”年纪尚小的少年,立即闭嘴并抿紧了双唇。
“殿下先跟我从这边进。”少年指了那扇小圆门,“曹公公在偏殿等着您呢。”
“嗯。”
傅屿川再从卧房中出来时,脸色更加惨白几分,瘦削身躯裹着厚重的大氅。
“咳咳,曹公公久等了。”傅屿川笼罩病气的清冷眉眼,稍稍舒展开。
“宁王殿下言重了,殿下宫中的热茶,清淡又回甘,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公公喜欢?”傅屿川看着坦然坐在主座上的阉人,自己淡笑着在偏座坐下。
“公公若是喜欢本王殿中这等粗茶寡水,回头我叫人送些到公公房中?”
“不必了。”曹公公拂袖放下茶盏,“小的今日叨扰殿下,是有要事相告。”
“请公公赐教。”傅屿川姿态放低,不卑不亢地抿了口茶,温热了身子,舒服地缓了口气。
“靖安将军明日回京,将军是凤临的肱骨之臣,更是朝中武将中流砥柱。”
“依照陛下之意,需遣一位皇子随他到城门,迎将军回京。经内阁商议,选中了宁王殿下。”
傅屿川装出为难之样,却在心里鄙夷地笑了,哼,说得比唱得好听。
他面上淡淡地笑了,“如此,便有劳公公了,本王明日便是晕也会到城门,迎见了将军再晕的。”
曹公公从殿中主座上下来,敷衍着拱手鞠躬,“殿下既已应了,我便回去复命了。”
“嗯,流光,你送送曹公公。”
“好。”候在门外的少年,姿态端庄些走进来,“公公,这边请。”
曹公公多看了他两眼,道:“此时已临暮秋,寒冬将至,殿下还请多保重身体。”
“嗯,多谢公公关心。”
待人走后,殿中越发冷清,陈泽楷走近,“殿下,明日去城门,可需要准备什么?”
看主子捂着手帕咳了两声,他忍不住抱怨,“陛下明知主子体弱,还硬叫你去城门受风,到底为什么?”
“宏光殿堂上的那位,若是真心想迎这年少有为的将军,便不会选我与他同去。”
“这苦差,便会落在翘楚以待的三皇兄身上。”
“啊?主子何出此言?”
“一来,是想以我为饵,警告东宫那群乌合之众,叫太子一党动作不要太过明显招摇。”
“啊?”陈泽楷疑惑地抓耳挠腮,有些委屈,“还请主子明说,属下是武侍卫,不是门客。”
傅屿川笑着抿了口茶。
“三皇兄这两年,极力拉拢朝中文官势力,麾下能带兵打仗的,寥寥无几。只能纸上谈兵。”
“朝廷现下军队总数五十万左右,漠北占二十二万,还有八万禁军在父皇手中攥着。东边南边各十万左右。”
“可那二十万兵是白闫江那厮在带,他们从来就不忠傅家,也不忠朝廷。”
“他们只忠境内百姓。这二十万兵,三皇兄碰都碰不上,更别谈拉拢。”
“只剩宁知韫手中握着的漠北铁骑,以及玄甲营,他们守着的可是我朝咽喉之地。”
“若是要犯,便可一路南下,直达京城逼宫。”
“太子若是拿住了靖安将军,登基不过是扬扬手指头,便可做成。”
“叫本王去,便是要告诉他,若再不知收敛,我随时可能取代他。”
陈泽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说来,陛下对殿下还是寄予厚望的!”
“屁话。”傅屿川一言不合就沉了眸光,“我只是他相中的磨刀石。”
偏偏有一日,磨刀石也想尝尝血的滋味。
“再者,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陛下不看重我,之所以叫我同去,还为了给靖安将军一个警示。”
傅屿川又抿了口热茶,眼角残留着冷冷笑意。
“陛下想告诉宁知韫,我在他心中什么地位,他便在陛下心中便是什么地位。”
还想借机试试我。试试我是否有贼心,试试我是否心机沉,城府深。
回来的流光正巧听见这句,争宠似的,蹦到殿下面前,“我知道,陛下想打压靖安将军!”
“哼。就你小子聪明。”傅屿川弹弹他脑门,“近日来,学念得怎么样?”
提起这个,流光瞬间就如泄了气儿的皮球般,焉了吧唧缩在旁边不吭声。
“都下去吧,本王今夜沐浴,无需叫人在旁伺候,烧好热水后,就都退下。”
陈泽楷道:“我在门外候着,若是有事,殿下唤我便是。”
“嗯。”
宁王殿下体寒,殿中自是一直备着热水,内室往外传来颇为稳重的丫鬟声。
“殿下,热水已备好,奴婢们先退下了。”
宫殿之中的浴池很大,傅屿川脱下内衬,身上玫红斑驳无处可藏,恶果一览无余。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揉着酸胀的后腰,抬脚踏了进去,热水没过脖颈,带走满身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