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不知为何,对方越是这般轻柔温和,宁知韫心底越是惶恐不安。
傅屿川不按常路出牌,无人能猜到,这张看似勾人无害笑脸之下,怀着怎样的心思。
“我为王妃斟酒?”听似一句试探询问,不等回答,面前酒盅便已满上了。
“不……”宁知韫只好将话咽回肚里,端起酒盅,豪迈仰头,一饮而尽。
“王爷约在此无人处,无非是想与本将冰释前嫌,坦诚相见,目的已成。”
他玩着酒盅,让小小的酒盅在指尖上来回转动,“王爷还想与本将说什么?”
“此前,你同本王说了,你父母之事,本王思前想后,你要不要听听母后的……”
惯于玩弄人心的傅屿川,此刻竟露出了些不自在神色,目光闪躲,不敢直视他。
宁知韫觉得新奇,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瞧:鼻尖眼尾冻红了,这才真似人畜无害的,毫无攻击的,无辜的小白兔。
我靠,他奶奶的,分明是生这样纯的一张脸,怎么内在就养成了心狠手辣的疯子?
“宁知韫?”看对方出神,目光懊恼疑惑不已,傅屿川出声唤他。
“啊?哦,我听,想听。”
宁知韫耳廓微红,想着自己方才竟如此失态,直勾勾盯着人家,眼睛都挪不开。
傅屿川知他初子心绪,没在意那些小事,视线落在不远那枝红梅上。
“母后并非出于世家贵族,而是一代一代渐渐没落的将门之后。”
只听这一句,宁知韫就震惊,瞠目结舌,“嗯?先皇后……不是徐将军长女么?”
“哼。”傅屿川讥讽地冷笑,目中怨恨,不甘交织成仇恨,“这说法只是皇室编造遮羞布。”
“王爷何出此言?”宁知韫疑惑皱眉,指尖上,转得正欢的酒盅应景停下。
“天殊三年,新帝登基,对王朝虎视眈眈的异族趁机发兵。”
“徐老将军镇西北沙贼,靖安将军抗厥奴两部,顾主帅防南疆蛊族。”
“那时,我朝兵少马弱。唯漠北铁骑是由宁家操练,勉强能抵御厥奴两部旱贼。”
“最先崩溃的便是西北防线,徐老将军年迈,膝下无子,无人能替他带兵。”
“朝中无能将可用,父皇便调遣宁将军,也就是你的父亲,带不足十万兵,支援西北,又将你送往漠北,顶上你父亲之位。”
“原是如此。”宁知韫苦笑着垂下头,“漠北铁骑适于雪地作战,如何能敌沙贼?”
“暂且不说战术在沙地中是否适用,仅是铁骑胯下的马,在沙地中根本跑不快。”
傅屿川道:“因此,那一战,王朝是折了夫人又赔兵。十万铁骑无一生还,你父亲战死,你母亲怀着你拼死逃出。”
“西北战败消息传回京城,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父皇亦是焦头烂额,愁眉不展。”
“迫不得已,前朝太子太傅,向父皇提议,将徐老将军三个女儿皆送往西北。”
“道,她们虽是女子,好歹是将门之后,虽未曾研读兵书,但受父亲熏陶,耳濡目染,多少略知一二。”
“父皇也是慌了神儿,竟不曾多过问,便允了此提议。”
“徐将军三位女儿去西北时,幼女才十岁,娇弱多病,父皇特许她带了个贴身丫鬟。”
“那丫鬟长相英气,眉眼俊飒微凶,瞧着倒更像名将之后。”
宁知韫心脏猛地咯噔,有了些猜测,抬眼盯着情绪低落的傅屿川。
对方冲他淡然一笑,仿佛已经释然,薄唇轻启“那才是我的母后。”
两人如此坦直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沉默了一阵,傅屿川才继续道——
“要不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巾帼不让须眉,徐将军长女领兵,打法凶猛,压的沙贼一时不敢冒头。”
“只是徐家长女心高气傲,急功近利,太过冒进,不幸中计身陨。”
“二女不精兵法,幼女还小,商议之后,一致决定让母后顶上徐家长女名,重领三军。”
“母后所知兵法战略,皆为前朝柱国将军所授,带兵沉着冷静,稳中求胜。”
“最后一役,沙贼退,母后带兵乘胜追击,被南疆蛊族钻了空子,夜袭驻营地,徐将军两位女子皆在此战中命亡。”
“一门忠义之将,皆因父皇一念之差,满门尽灭,如何能叫人不心寒?”
傅屿川轻蔑地翻了个白眼,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嘲讽的语气如寒风中的利刃。
“所以,我的好父皇,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让母后成了徐将军长女,美曰其名,给了出生卑贱丫鬟一个坚实靠山。”
“又恐母后日后不忠他,对母后百般示好,娶她为妻,封她为后。”
“待母后对他情根深种时,以后宫不得涉政为由,狠心剥夺了她手中兵权,断了她翅膀。”
“兵权被剥夺之后,父皇便很少去母后寝宫,失了帝王恩宠,纵使有徐家长女之名,后宫之中,依旧举步维艰。”
“她本不必如此忐忑,被困于深宫之中,与三千佳丽同侍一个辜负了她的男人。”
“母后胸怀鸿鹄之志,本会在西北大漠之上,大展宏图,自由自在的跑马。”
“母后心善性和,但并不代表她是没手段。在后宫,要想过得好,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母凭子贵。”
“所以,有了不干不净,不明不白,不被期待,不被看重的我。”
“尽管母后不曾树敌,依旧没逃过毒妇暗算。本该展翼的孤鸟,终是被耗死在宫墙内。”
月亮从树林边上升起,发出冷冷的光辉,照的树枝积雪分外白。
照的傅屿川分外飘渺虚幻,仿佛他只要大力喘个气儿,就会飘散消失了。
宁知韫探手靠过来,傅屿川顿了顿,眼眶微红,警惕地问:“你想做什么?”
“你好像要哭了。”宁知韫软着嗓子说,语调中有藏不住的怜惜。
“明知我善伪装,”傅屿川眨了眨眼睛,眸眶四周的浅红消去,他笑着,“你也信我?”
宁知韫仍盯着他眼睛,收回了手指,有些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憋回了心里。
‘你的眼睛不停地在告诉我,你很失落,很难过,怨恨也无奈。你想要个屹立不倒,永远都只向着你的依靠。’
‘你或许可以尝试着,依赖一下我,我想……成为你心底可以托付所有的那个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