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偷吃过的药包重新迭好放在最下面,这样除非仔细检查,很难发现药正在以异常的速度减少。
实际上并没有像四仔说的那样,一天吃两次就会死,但你吃药次数变多,每次吃完后可以缓解的时间和缓解的程度都大不如从前,你开始从一天两次到一天三次。
你食欲变差,但为了不让四仔看出端倪,你会把他买来给你的饭菜吃光,然后悄悄找个地方吐出来;你整宿整宿睡不着觉,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着四仔均匀的呼吸声。他从来不打呼噜,睡觉很安静,每到这种时候你就没有那么想死掉。
四仔毫无察觉,会在你们一起看完无聊的剧情碟片后跟你说等你好了就带你出去看外面放的电影,会路过小卖部的时候给你买糖,嘱咐你不要吃太多会蛀牙,会拉着你和信一他们搓麻将,你一窍不通,就只能跟在四仔屁股后面瞎出主意。
这些时候你也没有那么想死掉。
这天你照例拎着几份药去送,爬了一层楼以后腿像灌铅一样再也抬不起来,胳膊和手也没有一点力气,拿在手里的药包掉落下来,滚到台阶下面,你想回头去拿,喉咙里涌出腥甜腥甜的味道,你吞口水压住,但是无济于事,最后胸腔爆发一阵剧烈的疼痛。
你噗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你愣住了,想伸手去确认血液的真实性,却因为头晕目眩而后仰摔倒,从台阶滚下去失去意识。
06
送煤气路过的洛军发现你嘴角流血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抱起你奔到医馆的时候,四仔在给你写新的药方。
他听着洛军喊着出事了然后抱着嘴角渗血的你走进来的时候,甚至以为是你们串通一气的恶作剧。
但很快他的心沉沉地坠下来。
他喊不醒你,哪怕借助各种刺激性气味药物也无济于事,你浑身冰凉,呼吸薄弱,比送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还要接近死亡。
他哆嗦着手给你找药,手忙脚乱地踢到桌角,扫落几个药瓶,药瓶在地上滚来滚去,他无暇顾及。
给你喂完药,他牵着你的手,然后去探你的脉搏,他想到什么似的,站起来检查桌子上的药袋,发现下面充数的一层纸包空空如也,然后他挨个揭开你身上的纱布,发现本该愈合或近乎愈合的伤口依旧血肉模糊。你总是在他忙得脱不开身的时候自告奋勇给自己上药,他很久没有给你换药,因此无处得知这些伤口的近况。他觉得你比刚来的时候还要瘦削,已是皮包骨。
你总是那么高兴,蹦蹦跳跳地出门,用甜蜜蜜的声音跟所有人打招呼,对生活中每一件细小的快乐和惊喜大呼小叫,你那么喜欢开玩笑,搞些小恶作剧,逗的大家都笑开花。
四仔痛苦地回想,想从这些你快乐的假象中寻求你强撑的蛛丝马迹。
他不知道你的状态已经这么差,不知道你每天因为发作一次次抓开伤口的痛楚,更不知道你的身体已经灯枯油尽。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鞭笞自己,怨自己粗心大意,没有早点发现你的异常,在懊悔中绝望地想到你可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心存死意,是不是什么时候忽略了你的求救信号,才导致你选择自己去承受所有。
他关了医馆的门,捧着你的手不吃不喝地守着你,生怕你薄弱的呼吸会平寂。
而你从跌下楼梯后就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飘出城寨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看到父母给弟弟买各种无用的玩具也不愿意支付你的学费,看到你为了赚钱去唱歌的夜总会,看到他们捏着你的下巴给你灌药,你飘来飘去,还是想回去看看城寨,你看着大家忙忙碌碌地生活,你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最后你兜兜转转回到医馆,看到林杰森背对着你在写药方,高高大大的男人趴在桌椅上一笔一划地写字。你凑过去看,看到药方的第一行写着你的名字,你眼睛酸酸的。
“林杰森,不要写啦,我好像死掉了。”你说。
四仔仿佛听到了似的,抬起头来,恰好盯着你的方向,你看到他眼眶红红的,目光悲戚。
你嘴角撇了一下,落下泪来。
07
你没有死掉。
你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光对上守在床头的四仔的,他熬的眼眶通红,头发凌乱。他见你睁眼,松开握住你的手,起身给你倒水,他甚至连倒水的时候都不敢背对着你,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你。
“我睡了好久,好像死了一样。”你张嘴就是玩笑,想活跃一下气氛。
知道你走了一趟鬼门关的四仔哪听得起“死”这个字眼,惊得拿杯子的手一抖,热水浇到手上,你看到他被烫到,下意识想起身帮他处理,却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力气,挣扎了几下就妥协了,只好看着他随手拿毛巾擦了一下手上的水,把杯子凑在嘴边吹了吹,抿了一口发现水温合适,这才把你扶起来喂你喝水。
你喝完了水,感觉嗓子润开了,没有那么疼了,就又说起俏皮话:“林医生照顾病人都是无微不至吗,还是单对我一个人?”
四仔不回答,只是目光深深地盯着你,“是不是还是很难受?”
他是不是趁着你晕倒偷到了火眼金睛的武功秘籍,明明你已经掩饰得这么好了,你想。
但是眼泪从眼角流出的速度比想法还快。
“我给你配的药没有那么管用对不对,所以你每天都在承受,但是却假装很轻松?”他又抛出问题。
你盯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的痛苦和自责,你想告诉他不关他的事,你已经从他这里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心和珍视,但你张不开口,只能一味流泪。
他看着你滚落的泪,一颗酸胀的心揪着疼。
“林杰森,”你喊他的名字,“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尽管我知道你把我当病人照顾,但我还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你不知道是每天叫嚣在你体内不得纾解的欲望让你更痛苦,还是你想越雷池却不敢迈出一步的求而不得更痛苦。
“如果我说我不会再对你好,你是不是会像之前一样什么也不和我说,然后自己糟践身体,让我给你收尸。”四仔反问,用刻薄的用词拆穿了你的心思。
你不回答,只是眼泪流得很凶。
“那你为什么之前不给我机会,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让我回答你,为什么默认我一定不会喜欢你,为什么没有经过我的任何允许就伤害自己。”尽管他拼命克制自已,告诉自己你刚从鬼门关走出来,不能让你激动,但他起伏的胸膛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你喉咙发出一声无法自抑的呜咽,你从他的愤怒中看到了他的情愫。
“阿婆说你有一个演电影的女朋友,你攒钱是想和她一起生活。”你小声说。
他怒极反笑,抬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信封,三下两下撕开把里面的信拿出来,递给你看。
你拼命眨眼,在泪水朦胧中读信。
是一封别人寄给他的分手信,信上说她更喜欢演戏,也很享受自己的生活,她不会再回来,也不希望他去寻。
“我回了信,祝福了她,接受了分手。”他恨不得把那封寄出的回信拿出来证明自己。
你刚止住的泪又决堤了。
四仔心里气得厉害,但看你病殃殃的,又哭得楚楚可怜,把你搂进怀里,顺着背抚摸你让你平静下来。
“没有人对我好,只有你,”你在他怀里大哭,“如果没办法拥有你我宁愿死掉。”
四仔听得耳朵发麻,把你从怀里挖出来,捏着你的下巴,警告你:“不许再说死字,痛死了笑死了高兴死了通通都不许说。”
“爽死了呢。”你问。
“又难受了?”他摸摸你的脸。
你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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