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心中纠结整整三天三夜,朱文琅都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出来。唐玥和丽娜很担心,不停地去看望朱文琅。当日在孙府的前堂中,徐东彬与朱文琅说起身世的时候,她们俩都在旁边,所有的事她们都知道。她们也万万料不到,朱文琅会有如此的身世,竟然是当年朱元璋的死对头,中原三路义军之一,建立了大汉国,登基称帝大义皇帝的陈友谅的遗腹子,却偏偏因战乱流落民间,母亲郑秋怜乱兵灭门中身死,自己却被朱元璋接入皇宫之中养大,而说起来,洪武皇帝朱元璋竟是他的杀父仇人。而对于在这之前,朱文琅奉朱元璋之命,行走江湖全力对付的天一盟,竟然是他父亲当年忠心耿耿的属下,建立天一盟便是要替陈友谅复仇,想要光复大汉朝的基业,还称呼他为“少主公”,想让他回去当那些父亲旧部的新主公,带着他们一起反朱元璋,反大明……如此离奇,离奇得似乎他朱文琅自出宫以来,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了一个笑话:他在对付天一盟,但天一盟却就是他自己的,他自己便是天一盟的少主公……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到底该不该做?唐玥和丽娜也不知道如何劝说朱文琅,只好默默地守在房外。丽娜年纪小,不管不顾,自己便冲进房去,扯着朱文琅的胳膊,非得要把他从房里拉出来,生气、撒娇、甚至放赖,什么手段都用上了。朱文琅也不生气,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丽娜,等她实在没招了,说上一句:“丽娜妹妹,你别担心,我没事,我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待会,你乖乖的,先出去,让文琅哥哥自己好好静一静,好吗?”听到朱文琅如此平静而柔声地说话,丽娜也没了脾气,只好乖乖地出屋去,出门时还细心地返身将门关好,与唐玥一起,坐在院中,默默地看着紧闭的房门,一句话也不说。孙越安排了下人送饭过来,丽娜或是唐玥便接过饭盒,打开房门,将饭菜一碟一碟地放在桌上,将碗筷都摆好,还细心地准备了一壶温好的酒和一只空杯,然后又出来将门关好。整个过程,无论是朱文琅,又或是唐玥,丽娜,没有一个人说话,都是默默的。唐玥和丽娜送完饭后一个时辰,再进去收拾碗筷时,看到朱文琅要么躺在榻上,要么坐在桌前,一声不吭,她们也不打扰,好在每次都看到朱文琅将饭菜吃完了,这也令唐玥和丽娜放心不少,将碗筷都收拾好拿出门,依旧将门关好。++++++++++三天时间,朱文琅确实思绪万千。一年多前,因为“雷霆剑”上官雷之死,他奉朱元璋之命,送上官雷的骨灰回山东上官世家,开始踏足江湖,所有的一切遭遇,都离不开“天一盟”三字。这一年多以来,他结识了丐帮,上官世家,少林武当,还有唐门等诸多江湖大派,认识了唐玥丽娜两个好女孩,从京师到山东,再一路到四川,还跑了一趟云南,期间两次受重伤,要不是正好遇上师父,他便早已死于非命。为此,他早就将天一盟视为大敌,不仅仅是因为天一盟害死了雷伯,徐达这些他亲近的人,更因为天一盟四处祸乱,在各地做下了十数起灭门惨案,还在少林武当等门派中兴风作浪,甚至还在云南挑动土司叛乱,数万族兵围攻昆明城,城下横尸累累。所有的一切,都说明天一盟唯恐天下不乱,会令天下动荡,会给大明百姓带来战祸。而无论是朱文琅自己残留的小时候的记忆,又或是陈守老夫子经常和他提起的烽烟四起给百姓带来的遍地哀嚎,尸横遍野的惨状,他都知道,大明的百姓有多么不愿意重新被卷入战火,有多么希望过平安的日子。可不防徐东彬一来,却告诉他,他是曾经的大汉朝皇帝陈友谅的遗腹子,而徐东彬他们,包括天一盟中许多人,都曾是陈友谅的旧部,要为死在鄱阳湖的陈友谅报仇,向洪武皇帝朱元璋复仇。他朱文琅也曾有过报仇之念,那是因为他视为至亲的“雷霆剑”上官雷死于天一盟之手,他要向天一盟复仇,因此,他能够理解徐东彬他们复仇的念头会有多么强烈。庄子便曾有云:“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若经他人苦,未必有他善。”对于这一点,朱文琅无话可说,甚至于连徐东彬因此设计,令徐达误会朱元璋赐蒸鹅而自尽的事,朱文琅也觉得无话可说,毕竟以他听上官雷和陈老夫子说过的故事,魏国公徐达确实曾是朱元璋与陈友谅相争时的大将,不知杀了陈友谅多少人,朱文琅没办法说徐东彬他们不该复仇,这也是他后来不再提徐达之事的原因。对于徐东彬他们的复仇之举,既然无分对错,那无非便是各自立场不同,他站在大明朝廷的立场,可以继续对付天一盟,而天一盟,无论是对朱元璋复仇,又或是伏杀他朱文琅,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谁对谁错的事。可偏偏——可偏偏因为他朱文琅的身世,一切都变了。他朱文琅是陈友谅的遗腹子,徐东彬他们天一盟,是陈友谅的旧部,那日在堂中,还恭恭敬敬地拜倒在自己面前,称呼自己一声“少主公”。那他,朱文琅,身为陈友谅之子,是不是和他们一样,也要为自己的“父亲”向朱元璋,向大明朝廷复仇?自古以来,讲究的是血脉传承,讲究的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按这种说法,自己和徐东彬他们一样,向朱元璋寻仇乃是“天经地义”,甚至比徐东彬他们更要“理所当然”……可,真的便是这样吗?朱文琅在大明宫中长大,是朱元璋将他和陈守老夫子接入宫中,一住便是十余年,虽说这对于朱元璋这个大明皇帝来说是举手之劳,但至少,“皇后婶子”对他十分的好,“皇上老叔”对他也不错,还有那个“福贞妹妹”,还有太子朱标,四皇子朱棣,对他其实都还好……转眼之间,这些人都成了“仇人”,“皇后婶子”成了仇人之妻,“福贞妹妹”成了仇人之女,至于“皇上老叔”,更是仇人中的仇人,罪魁祸首……对于他们这些原本亲近的人,要让他朱文琅调转长剑刺向他们?……他朱文琅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他想到了陈理,他的那个“哥哥”,投降了朱元璋,受封了归德侯,被发配到了高丽国,自然已没有了“替父报仇”之念。好吧,连陈理都已不再报仇,那他,自然也可以不去找朱元璋报仇,可……可他却没法阻止徐东彬等人“替老主公报仇”,可这报仇,就该成立天一盟,就该造出这么多的灭门惨案吗?朱文琅的心很乱,他不知道自己以后怎么办,或者说,他不知道以后如何面对天一盟的那些人,那些“父亲”曾经忠心耿耿的旧部,那些想“为主公报仇”的徐东彬和他的兄弟们……可天一盟做下的那些事,他却没办法接受,灭门,叛乱,武林中的动荡,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在与大明朝廷作对,都会给百姓带来灾祸,若是如徐东彬所言,他们想要光复大汉基业,那更是会无可避免地带来战乱,会让百姓重新陷入四处烽烟的战火之中,大明百姓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不用担心乱兵横行,不用担心鞑子吃人,还没等休养生息缓过来,又会是尸横四野——他朱文琅,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那,他,朱文琅,又到底如何去对待那些“徐东彬们”?朱文琅真的想好好静一静,一个人静一静,什么都不想说,也没人可说——唐玥和丽娜不懂,他又不能随便告诉周源于谦他们自己的身世,毕竟,谁也不知道告诉之后会是个什么结果,他只能自己想,自己慢慢地想,想明白。++++++++++++第四天的时候,朱文琅走出了房门,不是他终于想通了,而是因为上官灵来了。“朱兄,你如何成了这幅模样?”见到朱文琅,上官灵大吃一惊。虽说朱文琅生性随意,并不十分讲究吃穿用度,但至少也还算比较整洁,而上官灵眼前的朱文琅,却是有些胡子拉茬,头发也有些散乱,略微发黑的眼圈中间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一脸的疲惫。“木头,你劝劝他吧。”唐玥在旁边抱怨:“他都三天没出门了,也不梳洗,天天就把自己关在屋里,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拉都拉不出来。”“是……是因为传言的事吗?”上官灵试探着问道。“什么传言?”朱文琅有些莫名其妙。“现在到处都有传言,说你是陈友谅的遗腹子……”上官灵欲言又止。“什么?哪来的传言?”朱文琅大吃一惊。“我从重庆回来,这一路上都传遍了……”“都说什么了?”朱文琅脑袋有些蒙。前几天自己刚从徐东彬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怎么才三天没出门,连大街上都传开了?“说陈友谅有个遗腹子,流落民间,被吴家收养,后来吴家被战乱灭门,然后被陛下接到宫中抚养……这说的不就是朱兄你吗?”上官灵与朱文琅相处日久,自然是知道朱文琅的身世的,听到这个传言,便知道传言中所说的什么遗腹子,指的除了朱文琅,再无别人。“我怎么不知道?孙舵主一直在打探外边的消息,也没和我说啊。”朱文琅转头问唐玥和丽娜:“你们听说了没有?”唐玥二女齐齐摇头。唐玥道:“我们这几日都没出门……孙舵主不知你原来姓吴,想来听到这消息也不知道说的是你。”“也是……”朱文琅泄气地坐下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散出去的传言?”“这么说……”上官灵试探着问道:“传言是真的?朱兄真的是……是陈友谅的遗腹子?”“嗯,”朱文琅微微点头:“我也是前几天刚刚才知道……天一盟的大长老和二长老前两天来过,专门见我,说是天一盟是陈……是我爹的旧部成立的,目的是为了找皇上老……找朱元璋复仇,还说我是他们的少主公,要我回去,当什么……当什么天一盟的盟主。”上官灵听到这话,惊呆了:“天一盟……的大长老和二长老来……来找朱兄?当天一盟的盟主?”唐玥在一旁,将当日在堂中,徐东彬与朱文琅的说话,原原本本地说给上官灵听,再加上丽娜在一边补充,上官灵很快弄清楚了整个事情的原委。“散出这消息的,除了徐东彬,再不会有旁人。”上官灵断言道。“徐东彬?”朱文琅这些天思绪乱七八糟,脑袋有些懵,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把这消息散出去,想干什么?”“自然是要逼迫朱兄了。”上官灵道:“他这消息散出来,旁人只会当成皇家的隐秘小道消息听着好玩,但知道朱兄来历的人必然都会知道,朱兄便是消息中所说的陈……友谅之子,朱兄你说,陛下……陛下要听到这消息,会是什么反应?”朱文琅一惊,腾地一下站起来:“这仁公公好手段!”他自小认识徐东彬所假扮的陈汉仁,一直都觉得他是位和蔼可亲的老太监,但在徐达之死的事上,他这两天已想明白了原委,知道徐东彬是利用了徐达与朱元璋老家那边的乡间传言,只是将朱元璋御赐的一道菜来个偷梁换柱,便轻易地令一代大明“军神”,大明开国六国公之一,魏国公徐达心甘情愿服毒自尽。这份心机,这份谋划,再加上时机的选择,轻描淡写的一个小动作,便轻而易举地令徐达自尽,朱元璋背锅,可见其心术之厉害,手段之果断——这么想来,小小的一则坊间传闻,便可让朱元璋对朱文琅心生忌惮,这种手段,陈汉仁,不,是徐东彬,完全能够举重若轻,不经意间顺手为之,便可给朱文琅带来一个大麻烦。上官灵,唐玥和丽娜三人,都想到了此事对于朱文琅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尽皆默然。可以说,无论是从朱文琅的钦差身份,锦衣卫千户的身份而言,还是从武林各大门派对于朱文琅的信任和支持来说,根子上都是因为朱文琅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大明朝廷的意思,若真是朱元璋对朱文琅起了疑心,想当于一下便断了朱文琅的根,仅仅凭他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哪怕如今是一流高手,以后行事,只怕也是没有这么得心应手了。更麻烦的事,陈友谅当年乃是洪武皇帝朱元璋最大的敌人,若是他得知了朱文琅的身份,起了杀心,想要斩草除根,那朝廷的力量,不但已不再是朱文琅的助力和底气,连他自己都有可能被大明朝廷所忌,天下再无容身之处。“好毒辣的计谋!”上官灵叹道。“皇帝还不一定知道这消息呢。”丽娜在一旁嘀咕道。“不会!”上官灵摇摇头:“自洪武十五年朝廷设置锦衣卫,这些年,锦衣卫的耳目早已遍布大明,这种传言到处散播,又涉及皇家秘闻,四川的锦衣卫不可能不报……恐怕这两日,锦衣卫的密报已经摆在陛下的御案上了。”朱文琅也摇摇头:“毛骧这人不简单,虽说品级不高,但朝中一二品的重臣国公都对他十分忌惮,设置锦衣卫之前他便是仪鸾司的检校之首,专门负责替皇上老……替皇上察检百官,十三年的胡惟庸案都知道吧?就是毛骧主办的,胡惟庸当了七年的大明宰相,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百官超过一半都是他的党羽,对他惟命是从,却也栽在毛骧的手里……以他的本事,成都这边的动静,两天,只要两天,皇上就知道了。”“那怎么办?”丽娜急道。“还能怎么办?皇上老叔的性子,谁能知道他会怎么想?”朱文琅涌起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无所谓地甩甩头:“对了,木头,你那有什么新消息?”“对了,朱兄,我这次从重庆赶回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个重要的消息:重庆知府秦昌德,就是天一盟的四长老,冯恨元!”上官灵定了定神,赶紧将最新的消息告诉朱文琅。“什么?!”朱文琅又是一下站起:“重庆知府?天一盟的四长老?冯恨元?……你怎么知道的?”“我这次去重庆,也抓紧跑了三峡两边的几个县,找了些乡民,仔细打探了一下,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毕竟我一个人,这么短的时间,也跑不了多大的地方,我就想着看能不能找找重庆知府衙门,虽说我并非钦差,但想着打着你的旗号,若是重庆知府衙门能够帮帮忙,给我派几个人手,也能再多打探些消息……哪知我回到重庆,在知府衙门外等着,看看能不能找机会上门拜访,结果正好看到重庆知府大人秦昌德坐轿出门,我认出来,就是在成都永昌侯府中遇到的,天一盟的四长老,冯恨元!唐文兄便是死在他的手中!”说罢看了一眼唐玥。唐玥听到这消息,眼中已泛起泪花,却是强忍着没有出声。朱文琅轻轻拍拍唐玥的手,问上官灵:“木头你确定没有看错?”其实学武之人的眼力比之寻常人高出不知多少,一般很难会认错人,朱文琅这话,也只是随口一问。果然,上官灵摇摇头:“我也怕认错了,跟着知府大人的轿子,跟了一路,又看他下轿,确认了,确认是他,天一盟的四长老,冯恨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