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前。医院。“孩子没事,不过营养需要注意了对了,你们谁缴一下医药费?”护士从就诊台出来,看了一眼憔悴邋遢的董学明,目光又看向西装革履的曹树义。“我我来。”听到女儿没事,董学明眼里终于有了丝亮光,他踉跄着站稳身子,仓皇地在兜里摸了摸,摸出几张汗啧啧的小额钞票,眼巴巴地看着医生问:“够吗?”医生没有说话。“我来吧。”曹树义微微一笑,拍了拍董学明布满老茧的手,从钱包抽出几张崭新的钞票,递给医生:“一定要用最好的药,把她照顾好了。”“谢谢,太感谢你了,先生,还不知道您姓什么?”董学明连连作揖,恳切地说:“这笔钱算我借你的,我一定还,我保证。”“免贵姓曹。”曹树义看着他,道:“董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哦,好。”两人走到一处偏僻拐角,曹树义道:“董先生,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钱呢,我没有指望你还,不过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我帮,什么都可以,您说。”“这可是你说的。”曹树义拿出证件在他面前一晃,面无表情道:“董先生,现在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我呢,对你的情况也很了解,无业,靠拉黄包车勉强维持生计,还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女儿还要住院”“军军统,曹先.曹长官.我没有犯事啊。”董学明一脸惶恐,“我说了,那些钱我保证会还的”“你别激动。”曹树义打断他的话,道:“伱是没犯事,可有人犯事了。”董学明怔住了:“有人?”“是啊。”曹树义叹了口气,一脸无奈:“我们正在抓捕一个罪大恶极的日本间谍,可忙活了一天,一无所得,上面又催得急。”“这这和我没有关系吧?”“以前是没有关系,不过现在嘛。”曹树义盯着他,直看得董学明发慌,才道:“刚才我可是毫不犹豫就替你垫付了医疗费,这会你总不能对我这个救命恩人见死不救吧?”“这长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你想让我当替罪羊?”董学明瞪大了眼睛,浑身战栗。“话不能这么说,什么替罪羊不替罪羊的,就是帮我们演一场戏,如果我们最后抓到了真的间谍,那一切都是误会嘛,到时候给你自由不说,还会给你一大笔赔偿。”曹树义笑着搀住浑身颤抖已经站不稳的董会计,撩起衣襟,露出一把黑漆漆的手枪。“万一抓不到呢?不不不不行,我还有女儿,要是我不在了,她一个人还怎么活.”董会计哆嗦着想要挣扎开,却显得那么无力。“这可由不得你。”曹树义狰狞一笑,讥笑道:“你拉黄包车能赚几個钱?连医疗费都不够,怎么保证给她好的生活?不说这个,房租你都欠三个月了,她住哪里?总不能让她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和你一起睡大街吧?”“我”“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这一切都不再是问题,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吃穿用度上学,这些都不用她发愁,我会给她找个佣人,把她伺候的白白胖胖的,甚至以后还可以出国留学.”“不不不那是我的女儿”董会计慌了,哭了,脑子嗡嗡作响,哀求道:“长官,老总,行行好,我真的不行,我女儿.”“够了!”曹树义已经没了耐心,呵斥一声,咄咄逼人地看着他:“别给脸不要脸,你说现在人命还是命吗?你要是不答应,我同样有办法抓你,不过,你可想好了,到时候我的承诺全部作废不说,你女儿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为什么是我?”董会计木然地看他,嘶吼一声。曹树义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懂了不就是我没背景没关系,比蝼蚁还不如吗?”董会计喃喃自语着,抱头痛哭。哭着,哽咽着,最后他沉默了。不知道是绝望还是麻木。他喘息几声,颤抖着嘴唇,努力保持平静:“我能再看看我女儿吗?”“当然可以,不过要快。”曹树义恢复了笑容:“一会事情还多着呢。”“哎哎.”董学明走出两步,突然就跌倒在地上,“算了,我不看了,我对不起她,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抹掉眼泪,跪倒在地上,望着曹树义:“长官,曹长官,我这辈子没有求过人,我求你了,一定要照顾好她替我转告她.算了”望着病房的方向,这个老实人彻底崩溃了:“为什么,为什么,我每天拉18小时的车,只吃一个馒头,已经在拼命活着了,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世界不应该这样啊?!”董学明哀嚎的声音回荡在偏僻的转角,偶尔引得路人转头来看,但也只是冷漠的眼神,没有人同情他,也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夜幕逐渐被黑色帷幕笼罩,大街小巷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但对内山智美的搜捕并没有结束。“处座,所有出口已经完成控制,几处制高点也在掌握中,她即便再狡猾,也插翅难飞。”张义眼神犀利地盯着黑洞洞的公寓门口,问:“刚才中枪的兄弟呢?”“听到枪声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头颅中枪,一击毙命。”“我是说尸体。”“尸体?!”猴子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处座你的意思是,内山智美很可能扮做我们的人,混在.”“不是可能,我估计她已经做了。”张义冷笑一声,“别忘了,她除了精通开锁,最擅长的就是化妆技术。”“是,我马上让人去检查尸体。”“不用了,这个时候切勿打草惊蛇。”说话间,只见一辆笨重的救护车从远处奔驰而来。“谁叫的救护车?”“应该是情报处的,曹科长中了一枪,还有呼吸”“他倒是命好。”张义冷笑一声,思忖了几秒,脸色一变:“马上过去。”这时,只见救护车已经到了,从车上跳下来一个医生两个护士。公寓门口几个便衣用木板抬着奄奄一息的曹树义向救火车奔去。“砰”张义朝天开了一枪,道:“谁都不许动!”“张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耽误了曹科长的救治,谁担责任?”一名情报处的便衣赤红着眼睛瞪着张义。“我担。”张义冷哼一声,一挥手,身后的猴子钱小三立刻带着便衣将几人围了起来,连医生和护士都没有放过。“下了他们的枪,检查证件。”张义目光落在帮忙扶着木板的一个身体单薄的便衣身上,刚才自己在喊停的那刻,此人的身体微微僵硬,虽然很快就肌肉放松,但身体语言还是和其他便衣那种惊讶不解所展现出来的不同,他敏感的嗅觉直觉,在隐隐地提醒他,这个便衣有问题。“张处长,敬你是长官,但你别过分”一边便衣话音刚落,就被猴子一巴掌抽到了地上。“聒噪什么,长官说什么就是什么,证件拿出来!”“证件装在哪的?”另外两名行动处的便衣将身体单薄的男子控制,下了他的枪,在其身上摸索起来。“嗯?”一个便衣刚摸到男子中山装胸前的兜时,突然手僵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一脸血迹污秽的男子,这分明是.女人的胸部。“处长.”便衣话刚出口,男子突然冷哼一声,猛地靠近他,微微一侧头,干涸的嘴唇吐出一把锋利的刀片,咬在嘴里,一瞬间就划破了便衣的脖子,瞬间血流如注。几乎在瞬间,他拔出便衣的手枪,一脚将另一个持枪警戒的便衣踹飞出去,撕扯着流血的便衣作为掩体,抬手出来对准张义扣下扳机。“砰”枪响了。电光火石之间,却是早有防备的张义抢先开出一枪。子弹穿过男子手腕,手枪掉在地上,猴子、钱小三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揣翻在地,控制起来。一人捏住他的咽喉,掰开嘴巴,将他嘴里的刀片取了出来。一人撕扯下他头上的假发和面具,露出内山智美那张坑坑洼洼丑陋的本来面目。“内山智美,我们又见面了。”张义冷笑一声,挥手道:“带走。”内山智美毫无惧色,挑衅的看了一眼张义,冷笑着闭上了眼睛。“将所有受伤的兄弟送医院救治,至于”张义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情报处便衣,面无表情道:“全部抓起来,送审讯室。”审讯室中。内山智美刚被架在审讯架上,就咬牙切齿地咒骂起来,声音尖锐,语言恶毒。张义充耳不闻,不耐烦地道:“上刑。”这时,审讯室的门从外面推开,一脸阴沉的杨荣走了进来。“张副处长,你搞什么?为什么抓我们情报处的人?还有曹树义怎么受伤了?”张义没有起身,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稍安勿躁,杨处长今天请我看了一场戏,我也请您看一场?”“什么意思?”杨荣冷哼一声,隐隐有些不安,半小时前曹树义还打电话汇报“一只羊”计划一切顺利,就等行动处抓了人、签了字,然后人死了,直接免去了审讯,唯一考虑的就是将结案报告写的漂亮一些,可这才过去半个小时.“没什么意思。杨处长多点耐心嘛。”张义笑着一指吊起来的内山智美,道:“我给杨处长隆重介绍下,内山智美,小日本大名鼎鼎的高级间谍,上一次侥幸被她逃了,山不转水转,最后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中,这可能就是她的命吧,您说呢,杨处长?”“内山智美?这么说窃密案真是她做的?”杨荣看着内山智美,脸色阴沉,心下更觉不安,如果案子真是内山智美做的,那情报处忙前忙后到底在干嘛,还有那一只羊这一刻杨荣格外后悔,怎么就轻信了曹树义这狗东西的话呢,局座给出的时间是三天,你就不能最后一天再两人说着话,另一边黑暗处响起凄厉的惨叫声,内山智美早就血肉模糊,双脚的指甲被生生拔了下来。张义平静地看着她,道:“能让你屈服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不过是开胃菜罢了,其他的问题我现在不想知道,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南京路117号对面的房间?”“哈哈哈哈。”沉默了一会,内山智美哈哈大笑起来,她声音沙哑,像一只干瘪打鸣的老母鸡。“这就要问你们那位曹科长了.我是一路跟着他去那里的。”“好算计。”杨荣冷哼一声,愤怒瞪着她,道:“说,是不是你营救自己的同伙不成,然后转头对曹科长和张副处长下手了?”内山智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同伙?”“哈哈哈,那是你们的同胞吧?我就站在曹科长身边,他不来抓我,反而找了一个替罪羊说真的,我实在想不通,你们中国人真奇怪,一边和我们大日本皇军斗,一边又对自己的同胞下手”“够了。”杨荣隐隐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一拍桌子,“还敢狡辩?你的同伙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掩饰的?”“张副处长,我看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尽说些疯话”“杨处长!”张义声量高了许多,盯着杨荣道:“审讯是我们行动处的事,还用不着您教我吧?”“张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审讯是你们行动处的职责,但我们情报处的曹科长还在医院生死未卜,现在单凭这个日本疯女人的几句话,就将屎盆子扣在他身上,不合适吧?”“杨处长,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我张义这个判断力还是有的,如果您再打断审讯,那只好请你先出去了。再说了,在南京路117号房间,要不是我躲的快,第一个中枪的就应该是我,你懂吗?那么问题来了?曹树义当时为什么会拉开窗帘?是他没有发现被日本间谍跟踪,还是说他发现了,故意如此,假借日本间谍之手知我于死地?如果真是这样,那不仅仅是渎职的问题,而是犯罪,和日本间谍勾结,所以,能让你在这里旁听,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杨荣冷哼一声,但张义后半句话听得他毛骨悚然,只觉得头皮发麻,气势瞬间一弱,一屁股坐了下来。“继续。”张义冷哼一声,看着内山智美,问:“第二个问题,你的同伙,那名报务员在哪里?”“我不知道。”内山智美摇了摇头,“其他的问题,我想我没有答案。”“那就对不住了,不知道拔了你手上的指甲,以后还能开锁吗?”张义挥了挥手,让便衣继续。这时,猴子走进审讯室,瞥了一眼杨荣,欲言又止。“说。”“处座,情报处谍参科的王天宝招了。”“带进来。”“是。”猴子点头,一挥手,两名便衣押着一个神色萎靡的便衣走了进来,正是之前被猴子扇了耳光的那厮。他进了审讯室,瞥见杨荣,探头探脑了一会,又不吭声了。“说,刚才的审讯可是有录音的。”猴子踹了他一脚,催促着。张义冷眼看着他,掏出手枪,默默地将子弹上膛,对准他,手指扣上扳机。王天宝低下头,战战兢兢道:“董学明董会计不是报务员,是曹科长眼看抓不到人,就找了一个替死鬼,他本是一个失业拉黄包车的”杨荣跳起来:“你放屁,曹数义”张义将手枪往桌上一拍:“杨处长!”王天宝猛地抬头,越说越大声:“事情是这样的,曹科长.他说在局座那里立了军令状,必须找到日本间谍,找不到别说科长的位置坐不稳妥,还会被发配到前线去我们上千号人找了一天,一点线索都没有,他怕局座问罪,就盯上了董学明。我说我说董会计死了老婆,小孩才那么小,这不是草菅人命吗?再说了,欺骗局长被发现,那可是死罪,我劝了他半天,说于心不忍.可曹科长说天知地知,只要我们几个办事的守口如瓶,人一死,一埋,谁也不知道,可是”“可是什么?够了!”只见杨荣不知什么时候也拔出了手枪,他快步上前将枪抵在王天宝头上,厉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当然都是真的。”“那就是确认了。”杨荣深深叹了口气,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个曹树义太狡猾,太无耻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竟然连我都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杨荣一脸疲倦颓废地收起枪,突然这个神转折让大家都猝不及防。但他依旧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曹树义没想到他胆大妄为到这种程度,王.王天宝你干的好,检举出了我们情报处潜藏的蛀虫,我先谢谢你。”说着他转头看向张义,一脸和蔼:“张副处长,实在不好意思,我刚才态度差了点.罢了,等我清理了门户,再向你赔罪。”说着他快步离开审讯室,一出审讯室的铁门,之前的疲倦颓废一扫而光,他咬牙切齿冷笑几声,很干脆地吩咐秘书:“马上去曹树义所在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