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舞子撩开门帘,往门口外面探着上半身,眼前的女孩深深低垂着头,一根长辫子搭在她的后背上,辫梢垂在胳膊肘上,从她的侧面看:削瘦的、白嫩的小脸颊,高高的鼻梁,一双灵动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下忽闪,窄窄的双肩微微地颤抖着,攥着衣襟的小手不停地哆嗦,像是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瞧着女孩可怜的小模样,绣舞子动了侧忍之心。
“小女孩,你就是他们找来的绣工?你真的会刺绣吗?”
顾小敏不敢抬头,胆战心惊地回答:“俺会一些。”
在今天之前顾小敏从没见过日本女人,格子门口那个白面鬼是她见过的第一个日本女人,那个女人很可怕,不知是故意用白面遮挡她脸上的缺陷,还是故意化了那个吓人的妆?
眼前的女人说话很温柔,细细的嗓音,不高不低的音量,很甜美。顾小敏猜测:这个女人一定是一个美女,就如在屋里端坐着的许连姣一样美。
“会?!”绣舞子声音里带着质疑:“都会什么花样?”
“俺会单线走灯花,还会内外跑滚珠,异同两面绣,还有双影挑线……”
“连姣,这个女孩嘴里说的话,我没听懂,听着像是在背书,看她又不像上过学的样子,你们中国女孩子几乎都不上学,这个我知道。哈哈,不包括你许连姣,毕竟你们家在弥河口有码头,富甲一方。”
“现在码头归我二姑许洪黎了,我父母老了,他们身体吃不消了,没精力管理那么复杂的生意……”
“都是一家人,还是你们许家的,不是吗?哎,码头事情我不懂,只喜欢自己的老本行,上次通过船员捎回日本的绣活都卖掉了,你们中国绣娘的手艺得到了我们日本人的认可,挺好的,对了,你说,你们中国女孩多大学刺绣?”绣舞子一手挑着门帘,扭脸看着屋里面,她把顾小敏当空气,与许连姣一唱一和。
“七八岁吧,我家以前有一个丫鬟是十一岁学的刺绣,跟着我家赵妈学的。赵妈**岁时跟着她嫂子学的,听说她嫂子七岁就学刺绣,每天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她想动,想去玩,家里大人把她的脚捆在桌子腿上。”许连姣没有抬头,她的眼睛盯着她手里茶碗上飘着的那点热气,她嘴里的话似乎在讲故事,这个故事里有顾小敏。
赵妈对顾小敏讲过她小时学刺绣的事儿,她的嫂子常常用锥子扎她,赵妈说幸亏嫂子对她狠心,不狠心她也不会有这种手艺。想到赵妈,顾小敏心里酸酸的,赵妈人好,心地善良,在许家得到她不少的照顾。
“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顾小敏。”顾小敏脱口而出,声音有点响亮,她是故意说给许连姣听的。
顾小敏多么希望许连姣看她一眼,嘴里说:“吆,丫头,你怎么在这儿?我们大家都在找你,快跟着我回许家吧。”
可是,许连姣与她形同陌路,依然安安稳稳地、目不斜视地坐在那儿,不紧不慢、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水。
顾小敏心里有点落寞,瞬间泪水盈盈。仔细算算她离开许家一年多了,她每天都想回到许家,今儿在绣舞子屋里遇到了许连姣,她心里多高兴呀,她真想打听一下许家其他人的情况,问问许老太太好吗?问问赵妈和舅老爷好吗?还有那个冥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