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马厩里拽出一绺绺苜蓿草在院井里跳躂,西厢房的门大敞着,小敏坐在灶台下,灶堂的火舌舔着灶口,映在她的小脸上,两串晶莹的泪水悄然无声地滑落,昨天晚上戚世军和江德州一起去了赵庄,到现在不见踪影,她心里着急,又不敢多问,她怕,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她擦擦手站起身,从墙上摘下铁勺子续进锅里推推锅底,一缕缕熬渣子粥的香味钻出了屋子,在院井里飘荡。
江德州侧着身子躺在北屋的炕上,他瞪大肿胀的眼睛盯着模模糊糊的窗户,窗玻璃上映照着屋里的情景,西墙根有张长方形的桌子,小伍佰站在桌子旁边,手里玩弄着一个陀螺,嘟嘟囔囔:“这是俺爹给俺做的,他说冬天河水结了冰,带俺去冰上赶陀螺玩。”
听到小伍佰的话,江德州心里一颤,黯然神伤。
时间静默了一盏茶的工夫,老人沙哑着嗓子说:“伍佰,你去把敏丫头喊过来,俺有话对她说,你再告诉那个招娣,让她先留在院里,哪儿也不要去,看护好东厢房的女孩。”
“嗯”小伍佰应了一声,转身撩起门帘蹿了出去。
江德州艰难地翻了个身,眼神穿过了半拉门帘眺望着屋门口,两行眼泪顺着他清癯的脸颊滑落。
鬼子往浅滩坝口调遣了三支精锐联队和数百名皇协军,计划用货轮做诱饵一举歼灭八路军游击队,鬼子来势汹汹,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焰,罗一品提前预料到了鬼子的企图,她没有放弃这次危险的任务,亲自带队潜伏在了浅滩坝口附近的村庄,敌我力量悬殊,许连成和赵山楮他们从日照赶回来至少需要两天的时间,坊茨小镇附近的民兵还没有过河,只有近在眼前的褛衣帮才能解燃眉之急,让谁去龙口峡搬救兵呢?张妈做事风风火火,说话嘁哩喀喳,裘兆熠唯我独尊的性格绝不会听她摆布,怎么办呀?
小敏手里端着一盆水走进了北堂屋,绕过中间屋走近西间屋门口,“江伯,您找俺吗?”
“敏丫头,进来吧。”江德州吸吸鼻子,抬起衣袖揉揉眼睛。
小敏用肩膀挑着门帘踏了进来,她径直走到西墙根,把手里的木盆放在桌子上,从水里捞出一块毛巾拧了拧,走近炕沿,“江伯伯,张妈给您去请郎中了,她走时让俺熬锅粥,粥熬好了,俺给您擦擦脸,洗洗手,待会俺喂您吃饭。”
“丫头,丫头,”江德州连着喊了两声,他不知怎么开口?又不能不说,“丫头,罗一品她们有危险,俺想去龙口峡找裘兆熠下山帮忙,可,俺这身子骨……俺思来想去,想让你跑这趟腿。”
“江伯伯,您的话什么意思?”小敏瞪大了眼睛,罗一品是许家的少奶奶,也是二姐夏蝉的恩人。
夏婆子从坊子碳矿区搬到湾头村那年,夏蝉才六岁,生活来源全靠夏婆子替人家接生换几个铜板,谁家女人天天生孩子?没有生意做,母女二人就要饿肚子,小小年纪的夏蝉拿起了砍柴刀,每天早早上山砍柴,下山卖柴,罗一品见她可怜,经常送她一些点心。
夏蝉曾告诉小敏说,她和养母之所以没有饿死,承蒙罗家的周济,有机会她要报恩,报夏婆子养育之恩,报街坊邻居施饭之恩。
想起可怜的二姐从小吃苦受累,小敏潸然泪下,她知道没饭吃饿肚子的滋味,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要替二姐报恩。
“江伯伯,俺去龙口峡。”
小敏挎着篮子走出了张家大车院,沿着门外的小道往西走了一段路,踏进了左侧的麦田,踩着泥泞不堪的畦埂磕磕绊绊往南走着,远处的林子和林子上面露出的山尖,飘渺着淡淡的烟雾;近处的麦田里人影攒动,麻雀成群,潮湿的风拂起一层层微黄的麦浪;沟坎旁边的草地上追逐着几个顽童,他们一会儿趴在草丛里逮蚂蚱,一会儿追着麻雀上蹿下跳,嘻嘻哈哈的笑声在田间地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