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第二天下午三点多,娄钟文开车送潘春吟到剧院。下车之前,她把晚会的门票放在他手里,说:“记得准时到哦。”娄钟文点点头,笑着把门票夹在钱包里。
潘春吟习惯性走后门,进去时,她朝化妆间后通往售票处的小门看去,梁桐云飞快地闪过,下一秒就消失了。她到的那么早?潘春吟有些疑惑地想。梁桐云是大牌,每次日常排练都踩着时间点来。每回她刚拿出东西,乔如夫就在走廊喊排练了。今天来得这么早,也许是因为晚上有独奏,要精心准备吧。
进排练室后,潘春吟才发现大家都来得很早。冯吉杏和骆飞扬在门口碰上了,聊着昨晚的电视剧。潘春吟坐在她们旁边,仔细检查古筝每一根弦的情况。为了保险,她的包里放着五根新弦,两瓶胶水;她的柜子里还有两根新弦,一把小锤子,两块木板。在重要演出或比赛前,她几乎把所有木工工具搬到现场,好像要在那里开一个小作坊。
确认工具都带齐全后,潘春吟把耳朵贴在琴弦边上校对音准。周围有人的话语声、乐器与地面的磨擦声,还有纸张的翻动声,她把注意力集中在一根弦上,迅速判断出音准是否有偏差。如她所愿,二十一根弦没有任何问题。于是她拿出义甲,反复观察两面有无瑕疵。对于演奏者来说,义甲就是第二副手指甲,可以放大对乐曲的处理。检查完义甲,她轻轻将其戴于指尖,感受琴弦的软硬。她就像轻抚着婴儿柔顺的头发,感受古筝的心情是冷,是热,是高兴,是害怕,是担忧,是轻松,是坦然,还是紧张。她细长的手指滑过二十一根弦,她也清楚地了解了它今天的所思所想。接着,她用几组音阶舒展手指,小跳音,大跳音,她仿佛对着古筝变魔术,与其哄闹,让它笑起来,乐起来,达到最好的状态。
乔如夫吃过午饭就到剧院了。唐战歌和常友泉还没来,他先绕剧场走了两圈,查看音响情况,舞台的地板和台阶如何,然后打电话给邹东浦、文理学院董英雄校长等领导,再向他们确认晚会开始时间。邹东浦和董英雄表示知晓今晚的安排,会准时到的。乔如夫本来想叫苏缘来看看今天的晚会,只是她怀有身孕,更宜静养,于是在家休息。
梁桐云避开“大部队”,早早地坐在化妆间温谱。冯吉杏代怀孕的骆飞扬清点晚上盒饭的人数。她小心地走进化妆间,问:“梁姐,晚上吃快餐还是自己解决?快餐乔团长请。”梁桐云已经让傅泰平订了国际大酒店的包厢,打算等晚会结束后去庆祝一下,于是说:“我自己解决。”冯吉杏连声说:“好的。”走了出去。她的两脚刚迈出化妆间的门,就被梁桐云叫住了:“哎,他们都吃快餐吗?”冯吉杏说:“嗯,潘春吟也是自己准备的。”梁桐云微微点头,转身走进化收间。
三点半的时候,所有人到齐了。乔如夫让他们在走廊集中,举着相机说:“等会儿最后一遍彩排我会用相机从头到尾录下来,和电视直播一样,所有人集中注意力,争取顺利演下来,可以吗?”
“可以!——”所有人穿上了服装,拿着自己的乐器,大声喊道。
场务站在观众席中间的过道上,用架子支起了相机,待准备就绪后,朝舞台下圈着胳膊思考的乔如夫做了个“OK”的手势。乔如夫接到信号,冲幕布后喊道:“常友泉,开始了!——”常友泉一身西装,拿着话简走了出来。他在杭师大音乐学院当了三年教研主任,经常召集同事开研讨会,念起名单来铿锵有力,声音能透过音响传到观众席每个角落。他在台上的时候站得很端正,又不会给人一种故作正规的感觉。他的眼神十分自信,好像能流利地背诵整篇主持稿。为了礼节,他的左手拿着稿子,其实他根本不需要看,因为他已经把稿子的内容印在脑里了,所有字词可以脱口而出。在乔如夫和唐战歌的注视下,一个个节目顺利地往下走。乔如夫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舞台,他要从舞美的角度分析演奏员的站位、间隙是否合理。灯光暗下来,他抓紧时间对场务说:“乐器上台的速度再快点,把点都记住了!”下一首是琵琶和笛子的二重奏,潘春吟听到了,对冯吉杏说:“你和飞扬姐在常老师站位后四十五度左右两个点,正对大门。”一有要点,她总是向前后的人重复。“好的!”冯吉杏和骆飞扬听到了,向潘春吟回应。上台后,她们迅速站定,台下的乔如夫点了点头。
彩排完正好五点,从常友泉家开的饭店送来的快餐到了,冯吉杏、杜南北、小宁和小寿把十几份快餐拎到排练室,分发给每个人。为了腾地方,她们把乐器放到化妆间。东西撤走以后,几张桌子拼起来,总算有个宽敬的地方能吃饭了。
同事正打开饭盒看今天是什么菜,娄钟文来电话了,说他在剧院门口了。潘春吟知道他把晚饭拿来了,赶紧跑出去。果然,娄钟文拎着保温饭盒在剧院后门等着了。接过饭盒时,她问娄钟文:“要不要先进去?”
娄钟文说:“时间还没到,我在车里等吧。”
潘春吟说:“没事的,你又不是不认识他们。”
“算了,我还是在车里等好,规定几点进场,我就几点进场。”娄钟文摇头道。
潘春吟本想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见他心意已定,便说:“行吧,结束后我来找你。”
从后门穿进走廊时,潘春吟的余光远远地看见一个人从化妆间飞快地走出来。当她抬起头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时间不多了,得先吃好饭才能化妆。她想着,加快了脚步。
骆飞扬因为有身孕,吃不下多少,扒了几口,就把快餐盒扔进垃圾箱,去化妆间上妆。化妆间没开灯,她摁下开关,在按顺序排列的乐器中找自己的笛子。一,二,三,桌上没有演出要用的那根。她以为看错了,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她的后背猛地一凉,心跳加速,眼睛慌乱地在众多乐器间搜索。当她走到古筝前,发现自己的笛子裹着布躺在地上。她赶紧捡起,褪去布套,发觉笛头的牛骨断成大小两截,精心贴合的笛膜也裂了,好像一支利箭从中穿透!她吓得手脚发抖,站起来时身体失去平衡,跌倒在地。“哎哟!”她僵硬地半躺在地上,痛苦地叫喊。这时冯吉杏进来了,见骆飞扬抓着笛子倒在地上,冲过去搀扶:“怎么了!”骆飞扬喘着气说:“我的笛子摔坏了!……”
冯吉杏定眼一看,笛头的牛骨断了,裂口粗糙,似乎是撞击坚硬物体的一角而断开的。除此之外,笛身五分之一处也有受打击的痕迹。骆飞扬受到惊吓,脸色苍白,吃力地坐在椅子上。见此情况,冯吉杏立马跑出去喊同事,然后到办公室找乔如夫。很快,所有人分散地站在化妆间各处,惊恐地打量着脸色异常的骆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