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斤的战马将第一批江淮兵撞飞踩倒,但随后因为唐弩导致的稀稀拉拉的骑队被江淮兵混入,一场血腥的肉搏战就此展开。
北侧的阿史那·社尔没有动,船头甲板上的李靖也没有动,他们都默默的注视着血肉纷飞的战场。
弩箭还在一批批的向突厥后军投去,突厥人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而且被射倒、被劈倒的马匹也阻碍了冲锋的道路,突厥后军不得不或停下脚步,或向左右奔驰。
阵中刀光闪烁,举着陌刀横砍竖劈的阚棱在盾牌的掩护下,一刀刀将遭遇的骑兵劈倒。
但凡遇上阚棱,无不人马皆裂。
阿史那·社尔长叹一声,神情沮丧,而他身后不远处的牛斌、郭子恒……如丧考妣,叛唐却没能大捷,没能攻下雁门关,他们很清楚这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滹沱河边,千余突厥骑兵冲阵一千江淮步卒,虽然有着弩箭的相助,但突厥骑兵如此大败,还是让人瞠目结舌。
船头上的李靖轻轻松了口气,笑道:“天下皆道,豪勇之士出自北地,但江南亦有勇士。”
李楷接口道:“听闻吴王杜伏威临阵破敌,战后检阅,背后带伤者一律枭首,故江淮士卒冲锋陷阵,浑不畏死。”
李义琰摇摇头,“江南之地,多山水,少平原,近身搏杀,但今日却是对阵突厥骑兵……”
突厥已经收兵,阿史那·社尔也引兵向南退去,观看战局的李靖心道大局已定,才回头道:“此战败突厥,首要磐石心志,这一千江淮兵均是当年吴王近卫,后归临济县侯阚棱统率。”
李楷点头道:“怀仁施恩吴王、阚棱,故为其效死。”
“其二,弩箭、铠甲、陌刀均是利器,还要谢过任城王所赠。”李靖捋须笑道:“临济县侯乃是当世猛将,马前无当。”
“去年苑君璋引突厥败江夏郡公李高迁,突厥急袭雁门关。”李义琰回忆道:“怀仁接应败军,便是以临济县侯率步卒出战,大败突厥。”
李靖微微点头,没有继续解说下去……其实骑兵对阵步卒,优势太大了,今日得胜,相当一部分原因在于这些突厥骑兵多日作战,人困马乏,战力削弱,又不得不冲阵破敌,偏偏遇上了拥有弩箭、铠甲、陌刀的精锐重甲步卒。
如果是在平原交战,千余突厥兵耗尽弩箭,以骑射能轻易围杀数千步卒。
低沉而有节奏的号角声突然响起,阚棱率数百江淮兵不依不饶的往西进发,马三宝、郭朴率骑兵护住侧翼,阿史那·社尔知道再也无望,向北眺望良久,引兵向西南侧退去。
李靖虽然是陇西李氏出身,但出生于关内京兆,后长期在河东活动,又担任过马邑郡丞,对河东地理非常的熟悉,看到突厥骑兵向西南退去,就知再也无虞。
西南方向是往忻州、岚州交界处进发,忻州地理类似河东道,东西两边均有高山峻岭,中间留有盆地,大河南北相通。
唐军堵在崞县以南,突厥骑兵没有可能从其他方向北上,损失近半兵力后,他们也没有可能从忻州南下去攻打已经准备武装成刺猬的太原府,最大的可能是西去岚州,从楼烦关逃回朔州。
“下令收兵。”
李楷、李义琰有些意外,既然大捷,为何不穷追猛打,却任由突厥遁去?
不等晚辈发问,李靖略为活动了下身子,低声向亲卫交代了句,不多时,一艘小船驶近,上面站着一个让李楷、李义琰都极为意外的人。
“张公瑾!”李楷低呼一声,“怎么会是他!”
李义琰突然醒转过来,转身扫视着江面上浩浩荡荡的大小船只,以及已经登陆的士卒,“难怪要收兵……”
李靖有些意外,眼角余光瞄了眼,心想这位姑臧房子弟比德谋要出色……那是当然,李义琰在高宗年间担任过宰辅。
“代州别驾张公瑾拜见总管。”
“弘慎快起,多年未见了。”李靖笑吟吟道:“今日功成,弘慎实有大功。”
张公瑾一板一眼道:“败突厥而力保雁门,实是县公之功,属下不敢妄领。”
李靖大笑连连,挽着张公瑾的手臂走入船舱。
李楷还没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李义琰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他扫了眼已经不太看得清楚的数百江淮兵……难怪李靖以一千江淮兵临江布阵,又向西进发,迎战千余突厥骑兵,想必李靖手中也就这一千江淮兵能用。
想到这,李义琰只觉得河风萧瑟,吹得出汗的背脊一阵冰凉。
第六百一十章战后的意外
外间河风呼啸,吹得李义琰心头一阵冰凉,良久之后也不得不赞叹这位隔房叔父不愧是当世名将,在这种关键时刻赶至来援,竟然还用这等手段逼退了突厥骑兵。
而船舱内,正和张公瑾谈笑的李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李义琰还只是背脊冰凉,他李药师早就浑身上下湿透了,还偏偏要摆出胸有成竹的模样。
呃,张公瑾也是初唐名将,但也愣是被唬住了。
“突厥小儿,不过依仗骑射。”李靖捋须浅笑,“兵法奥妙,存乎一心……”
看着张公瑾心悦诚服的神色,李靖看了眼脚下的鞋子,眼角余光瞄了瞄门外……还好这是船舱,没有门槛。
不然嘴上说什么“兵法奥妙,存乎一心”,却被门槛绊个跟头……那脸就要丢光了。
今日一战虽然不能和淝水之战相提并论,但对于李靖这种谋定战风格的将领来说,他承受的压力并不比谢安石小多少。
李靖其人,少年时意气风发,先得一代名将舅父韩擒虎盛赞,后得著名的广告渠道商杨素的赞誉,但仕途并不算顺利,虽然曾经担任马邑郡二把手马邑郡丞,但始终没能冒出头来。
虽然隋朝一统天下,但两朝内外战事不断,李靖希望建功立业,他有个名将舅父,又出身陇西李氏,是有这个机会的……始终名望不高,很大程度在于李靖个人的谨慎行事作风。
当年刘武周意图反隋,身为马邑郡丞的李靖没有选择合谋,也没有选择平叛,而是找了个借口逃去了长安……这就是他谨慎作风的体现。
直到年过半百,眼见唐朝一统天下大局已定,李靖才得李渊提拔,从无名之辈一跃而手掌大军,灭南梁,平岭南,定江淮,展示了一代名将的风范。
但即使如此,谨慎这个词牢牢的烙印在了李靖的内心深处,说到底三个字,谋定战,没有把握那就不打,此次行此险招,实在是因为迫不得已。
李义琰没猜错,李靖此次北上,实在是其军事生涯中绝无仅有的险招。
阿史那·社尔从太原府北上,并州总管李道宗遣兵追击,却被突厥大溃,朝中立下诏书,责令并州总管府需谨慎用兵……言下之意很清楚,雁门关很可能保不住了,河东以太原府为核心的战略布局不能被打乱,你李道宗接下来要守好太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