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俭苦笑了几声,都布可汗这一手的确让张仲坚陷于两难之间。
果断的辣手处置,只会让唐军内乱,稽胡人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突厥就有可能乘机来攻,如果怀柔……让那些稽胡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族人被虐杀,同样会军心动摇。
片刻之后,张仲坚转头看向刘昭,“说起来也是某的不是,若非前几日突厥大败,阿史那·社尔当不会猛攻安乐州。”
刘昭听得懂这句话,那日大破突厥,杀戮颇重,这都不算什么,但对久驻不动没有什么收货的突厥大军来说,是足以让军中士气大沮的大败。
这也是都布可汗为什么会攻打安乐州的原因,无非是提振士气,同时也获得一些补给。
“许你离去。”张仲坚干脆利索的说:“形式所迫,不怪你,也不怪刘女匿成。”
刘昭临阵不如刘黑儿那般勇猛,但却心思很细,他也相信张仲坚这番话的诚意,若是唐军要绞杀自己,那自己麾下的两千余人不会伸着脖子被砍,自然是一片大乱,说不定会导致鸣沙大营阵脚松动,还不如将自己这些人送出去。
不过刘昭并没有离开的想法,“寨堡尚未陷落。”
“嗯?”唐俭有些诧异,“何以见得?”
张仲坚向刘昭投去欣赏的视线,“若是陷落,阿史那·社尔当会遣刘女匿成等族老、首领来劝降刘昭。”
“末将绝不会离开。”刘昭惨然一笑,“即使是叔父被生擒,在营外招手,末将也不会叛唐。”
这么斩钉截铁的话让张仲坚为之惊愕,倒是唐俭想到了什么,目中泛起深思。
“数月前,末将便已经与叔父、兄长商议过,长兄也从长安有信来。”刘昭说得有点含糊不清,“稽胡原在漠北,受西突厥所辖,后不得已东来,又因草原饥荒而南下。”
“先投唐,后无奈降梁,再到长兄侍卫阿郎,全族定居灵州,实是颇多坎坷,如今长兄在长安,末将在鸣沙……”
去年雪夜下萧关时候,刘昭也在萧关,战事尘埃落定后,刘黑儿管束稽胡,刘昭一度也随侍李善,所以也跟着刘黑儿称呼阿郎。
刘昭越说越乱,但唐俭是一听就懂了,稽胡的选择与世家门阀的选择说到底是一回事,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说得好听是左右逢源,说得难听那就是左右逢迎。
就像是之前的薛万彻、薛万钧,温彦博与温大雅,郑善果与郑仁泰,以及李药师、李客师、李乾佑一样,刘昭和刘黑儿站在大唐这一边,刘女匿成如果能顶得住不被突厥攻破寨堡那是最好,如果被攻破了,那也只能投靠突厥……一般来说,草原因为人口少,不会肆意杀戮,每次突厥寇边,劫掠的除了财物、粮草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人口。
这样一来,无论大唐与突厥谁胜谁负,都能保证稽胡能够生存下去,而不至于覆灭。
唐俭略为解释了几句,张仲坚也明白过来了,深深的看了眼刘昭。
刘昭加重语气低声道:“更何况还有长兄。”
刘昭与刘黑儿是同胞兄弟,另一个在安乐州的兄弟实际上是堂兄弟,是刘女匿成的独子,刘昭也不想看到因为稽胡叛唐,导致在长安的刘黑儿被杀。
张仲坚陷入久久的深思,心里打定主意的刘昭并没有什么心虚,但眼中满是哀伤,眼睁睁的看着营外的族人被突厥人陆续砍翻。
唐俭瞄了眼刘昭,心想这位稽胡将领可能还有个不能说出口的原因,若是叛唐,他日魏嗣王李怀仁必然报复,以这位嗣王对外的一贯酷烈手段,稽胡一族只怕都要覆灭。
良久之后,突厥早已经退走,张仲坚突然下令,命何方、侯洪涛分率骑兵从东、南两侧出阵,略为试探,同时命刘仁轨驱使黄河中的船只。
“是疑兵?”唐俭试探问。
张仲坚无奈的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说白了也只是起个心理作用,突厥如今尚有六七万骑兵,完全遮蔽了从安乐州到鸣沙大营之间的区域,唐骑出阵也只能往其他方向,配合黄河上的船只,试图调动突厥兵力,用以减轻安乐州稽胡守军的压力。
至于效果,只能说聊胜于无。
当夜,张仲坚拒绝了唐俭的劝诫,孤身入稽胡军,与刘昭同宿一帐。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河东战事
九月二十七日,河东,晴,无风。
在经历了四五天的对峙、试探之后,突利可汗指挥大军开始了正式的攻击,守卫河庄关的是带着一批残兵败将的淮阳王李道玄,但同时并州长史窦静早在五天前就率军赶到了,事实上他是在李道玄之前赶到河庄关的。
河庄关,并不是太行八径之一,也不是雁门关、楼烦关这样的重关,在李渊晋阳起兵之后,河庄关也并不受重视,但在李善重振代地,代州军三破突厥之后,这一任的并州总管任城王李道宗开始在河庄关设军营,遣派兵力。
原因也很简单,之前那些年因为对突厥的畏惧,唐朝都不敢去控制飞狐径、雁门关,任由突厥自由出入,到第一任代州总管李大恩战死之后,甚至都半放弃了代州。
那段岁月,河东唐军的主力屯于并州,并州总管也是天下第一封疆大吏,权柄极重,而河庄关位于忻州与并州的边界处,并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所以前几任并州总管都是将主力布置在晋阳、榆次、交城一带,层层抵挡突厥的来犯。
当年颉利可汗寇河东,坐镇忻州,但并没有大举南下,而是遣派偏师通过河庄关袭扰各地,虽然兵锋达汾州、晋州,但却不能摧毁并州军的防线。
呃,唯一的一次是齐王李元吉出任并州总管,这货逼着车骑将军张达带一百人去抵抗率五千骑兵来犯的刘武周……结果张达旋即而降,带着刘武周先后攻破了阳曲、榆次、清源、交城,当时并州的县城只有晋阳和偏东的孟县、乐平没有丢掉。
不过,随着代州军日渐强盛,并州军渐无上阵之机,河东不再是突厥往来纵横之地,任城王李道宗也不再将兵力安排在并州中路成平行之态,而是阵线前提,一部屯于河庄关、石岭关到阳曲县,另一部屯于晋阳、榆次。
正如知道飞狐径被突厥偷袭后的李世民、李善的判断,谨慎的李道宗并不没有急急忙忙的率兵北上支援或接应李道玄,而是调兵遣将,守御河庄关,再调重兵屯于河庄关南侧五十里的阳曲县,李道宗本人就坐镇阳曲县。
从兵力上来看,突利可汗率十余万大军而来,留下了两万骑兵在朔州,毕竟马邑、桑乔镇的李世绩、刘世让还有一战之力,同时也要留有部分兵力守御飞狐径、雁门关,还有部分兵力劫掠代州、忻州,特别是五台县那边屯田而储存的大量粮草。
所以,突利可汗手上的兵力大约是七八万之间。
而唐军这边就有点惨了,李道玄施展浑身解数也不过带回了近万的代州军,大量粮草、军械都遗失了,李道宗麾下的并州军不过两万五的兵力,加上临时征调的府兵,总兵力也没超过四万。
兵力对比差不多是一比二,最关键的还是雁门关被攻破,唐军士气大落,而突厥士气高昂……在经历了魏嗣王、代国公之后,时隔多年,突厥的马蹄再次踏上了河东的土地,杀戮、劫掠发生在每一处,路旁随处可见的尸首让突厥人更加兴奋。
从地势上来说,唐军倒是能占一些便宜,其中关键是李道宗在河庄关修建营寨,堵住了突厥南下最重要的路线。
而忻州东侧有系舟山脉遮蔽,突厥骑兵难攀,西侧是吕梁山脉,虽然西侧空间不小,小股突厥骑兵也能潜入,但李道宗也做了充足的准备,在天门关驻守偏师,而李道宗亲率重兵坐镇阳曲县,也是怕突厥骑兵从西侧绕道来袭,使河庄关的守军腹背受敌。
所以,突厥骑兵的主要攻击方向还是系舟山南部,也就是河庄关一代。
可惜,局势并没有像李道宗想象的那样发展。
河庄关说是关隘,也的确地处山脉间,但并不是飞狐径、雁门关、楼烦关那样的关隘,空间颇大,万余唐军营寨也难以遮蔽空间,所以,唐军是不可能依寨而守的,否则突厥很轻易的就能穿越河庄关杀入并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