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都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但王朝鼎革之际,世家是有一定程度更替的。
有的跻身士族,有的消失于士族之列。有的虽然仍是士族,但地位大大降低,有的原来是小士族,一跃而成高门贵第。
其实,很多世家大族特别讨厌这种王朝鼎革。
他们已经是高门了,分外不希望出现变化。
但像庾氏、殷氏、褚氏这类原本的中小士族,则极力推动王朝鼎革,因为他们获益很大。
殷羡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们家族在河南真不算什么。如果当年果断些,及早南渡,成为“早渡士人”,那么在建邺还有一席之地,好生经营的话,未必不能节节攀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建邺朝廷也算是一次“鼎革”,早到早占位,晚到只能吃灰,如此一来,中小家族也有了挑战老牌世家的可能。
但殷氏犹豫不决,动作慢了,随后被庾琛拉拢,还送了女儿入宫,族中子弟为官为将者不少,除少数南渡之人外,整体已经不可能南下了。
当然,现在看来这是“因祸得福”。
庾氏崛起,殷氏必然也会跟着崛起,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河南的老牌士族有点着急,最典型的就是济阴卞氏。
听闻大将军府军谘祭酒卞敦身体不好,活不了多久了,而卞氏不少子弟在建邺为官,人数甚至比留在北方的还多,如今就显现出恶果了。
分头下注是没错,但下得不平衡,在建邺下注过重,在北方下注过轻,如之奈何?
卞敦一死,济阴卞氏该怎么办?没人知道。反正最近卞滔有出仕的想法和言论了,不再留在庄园中打理家业、悠游聚饮。
原来,离了老父亲他啥也不是……
“洪乔也去代北、关西走了一圈了,依你之见,大王可会用他们?”潘滔离了村落,与殷羡同乘一车入城,悄声问道。
“正要请教阳仲。”殷羡拱了拱手,道。
“你啊,明明心中已有定论,却来诓老夫的话。”潘滔大笑道。
殷羡无奈道:“我只觉依大王的脾性,用大约还是用的,但没以前那么倚重了。”
潘滔点了点头,道:“大王野心太大。若只甘愿做个曹魏、司马晋,一切无妨。但他想做真正的统御万方的天子,这就难了。此番讨平拓跋、屠各,定然有许多胡人入官,乃至提升门第,士人更难得官了。卞滔此人虽然懒了一些,但不是傻子,可能隐约察觉到什么了。”
“以往安坐家中,自有人上门请征辟为官。”殷羡笑道:“当官不顺心,直接挂印而去。在家歇腻了,只要口风松一松,说自己想做官了,马上就有人上门相聘。这般好日子,往后怕是难以见到了。”
殷羡其实早有这种感觉了。
特别是去拓跋代、刘汉转了一圈后,感受愈发明显。
扩张如此大的地盘,统治了如此多的胡人,不给他们与其实力相匹配的地位,那还不如分开过,不要去打他们——当然,这样肯定也是不行的,因为边患不可能消除掉。
所以,殷羡觉得汉地士人做官的机会更少了,虽然绝大多数官员仍然由士人充任。
从士族整体来看,他很同情那些人。
从家族利益来看,他懒得搭理那些人。
殷氏紧跟庾氏,族中子弟根本不用担心没官做。想那么多作甚?你还能推翻梁王的统治不成?
马车抢在城门关闭前一刻进了平阳。
入城后走了没多远,一二十多岁青年上了马车,却是殷羡之子、记室督殷浩。
“有事说事。”殷羡瞄了一眼儿子,道。
潘滔笑吟吟地看着他。
“昨日重阳节,王夷甫于姑射山上置宴清谈。”殷浩说道:“远近赴会者不下百人,堪为二十年来少有之盛会。”
“谈的什么?”殷羡问道。
“王夷甫以司马相如《封禅书》为引,论及上古君臣禅让之事。”殷浩回道。
殷羡、潘滔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王夷甫做别的不行,搞这些真的是一把好手。
“已经结束了?”殷羡又问道。
“不,连开三天,许多人就住在姑射山精舍之中,儿闻父归,便回来了。”
“赴会诸人怎么说的?”
“都这时候了,没人傻到说不该说的话。”殷浩笑道:“儿昨日在衙署处理公务,去得稍晚,只记得卞滔一人。”
“他没乱说话吧?”
“没有。”殷浩先摇了摇头,然后用略带揶揄的口吻说道:“卞滔从故纸堆里找了很多东西,谈及上古以来七十二君,洋洋洒洒数千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别卖关子。”殷羡催促道。
“卞滔认为:天下至公,非一姓独有。”殷浩立刻答道。
马车内立刻响起了笑声。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