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过二十七岁,年幼失怙。
三个兄长之中,长兄已死,二兄仍在,袭爵清河王,实际乃洛阳一寓公耳。三兄就是前太子司马铨,夫妻二人都被邵勋弄死了。
简而言之,清河王司马遐这一系真是倒了血霉,四个儿子有三个被立为太子,其中两个已死,现太子司马端能不能活,也不好说。
司马端虽然年近三十,但他真没经历过什么事,而且从小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
司马铨尚在时司马端被封为豫章王——这个王号简直就是储君预备。
他兄长司马铨还能娶到世家大族的汝南和氏为太子妃,但他就不行了,居然没有世家大族愿意嫁女给他。
到了最后,只有家业被毁,同样日子难过的新兴秦氏出身、前侍中秦准的家族愿意嫁女,便是如今的太子妃了。
一对可怜的小夫妻。
邵勋没打算拿他们怎么样,但架不住二人害怕。
“大王。”黄正在昭德殿内点头示意。
“进来吧,孤有话说。”邵勋举步入内,找了张单人坐榻坐下。
太子夫妇坐在一起,著作郎张舆则跪坐在另一边的案几后,慢条斯理地摊开纸笔。
邵勋脸一黑。
他最烦这些史官了。出外打仗还好,很容易甩开著作郎,但在宫中却很难,也不应该甩开他们。
“陛下御极二十载矣,未尝有一日懈怠。然天下之事,终非勤劳任事就能有所成效的。二十载之间,水旱蝗疫遍地,胡虏盗贼并起,朝廷调兵遣将,而贼势愈张,黎元愈困。”邵勋说道:“况妖星数见,此上天之所以示警也。若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太子当做好准备。”
禅让流程,起码要走个一年半载,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邵勋现在是在做两手准备。
如果天子中途驾崩,那就让太子登基。
如果天子能挺到最后,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听完邵勋的话,司马端脸色一白。
说实话,都这时候了,脑子不正常的人才想当天子。事实上,他们家除长兄司马覃(废太子,被司马越所杀)之外,没人想当太子,都是被迫罢了。
今上如果崩了,而禅让之事未完,他可不得登基为帝,站完最后一班岗?试问他如何愿意?
司马端讷讷不语,那边张舆已开始记录。
“梁王曰:‘天子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虽夙夜忧叹,勤劳匪懈,然国事日衰,王政日紊。’”
“数载之内,妖星频见。天子避殿,龙体抱恙。若有山崩之事,天下不可以无君,太子宜细思之。”
怎么说呢?这次记录得还算“客观”,小小加了一点点戏,但这是此时史官们的痼疾了,你不能指望他们不二次创作。
“太子?”见司马端不说话,邵勋加重了语气。
“大将军想怎样,便怎样。”司马端低着头,闷声道。
邵勋沉默不语,看了司马端好久。
司马端悄悄抬起头,见邵勋正看着他,立刻又低了下去。
张舆继续记录——
“梁王孩视太子,曰:‘君当行此事,勉自图之。’”
“太子惧罹锋刃,讷讷不敢言。太子妃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邵勋又看了看太子。
太子仍低着头,太子妃秦氏却鼓起勇气,瞪了邵勋一眼。
邵勋懒得和他们计较,叹了口气,起身道:“今日无他事,太子自便。”
说罢,出了昭德殿。
他已经看出来了,太子司马端性格还算容易拿捏,可能也比较怕死,若今上真的中途驾崩,太子可以顶上来,走完整个流程。
只不过,却不知史书上会怎么写——
咦?他顿住了脚步,扭头看了下著作郎张舆。
张舆手一抖,愣了片刻,起身行礼。
罢了!邵勋朝他摆了摆手,走了。
他知道这帮史官的尿性,但无所谓。
大部分记录不会上实录,实录上大部分内容也不会上史书。也就是说,差不多九成内容都会被删减掉。只有剩下的一成会编入正史,呈现给后世之人。
帝王将相的形象,就出自这一成内容,其中甚至包括史官修饰、美化天子,以及史官采访晚年功臣时其吹牛、美化自己的部分。
这当然是不全面的,甚至会让人对这些帝王将相产生错误的认知,但这就是历史,你没法到古代亲身考察,那就只能相信这些东西。
唯一的不好之处,可能就在于史官太主观了,老是加戏,甚至揣摩你的心理活动,然后按照自己的认知写下来。
一句话,太主观,不客观。
邵勋离开东宫之后,便回了自宅,召集心腹幕僚、将佐议事。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