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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节(1 / 1)

??承之,承之。

??杨嗣的字就是“承之”,他还未弱冠,太子就因疼他给取好了字。

??太子让他娶幽州节度使女,而今他成罪人,也不用娶了。

??最终太子叫他“承之”,将他付出的那些,还给了他——那鹰在天上,就去天上吧。不要为凡间驻留,不要为俗情牵绊。

??杨嗣呆呆听着,他目中光如星火在摇。他呢喃了两句,低笑一声。

??他对言尚和暮晚摇夫妻说:“多谢。”

??言晓舟安静地望着他,她想他也许有话对她说。只要他说一句,她就向前走一步。

??可是杨嗣没有。

??在言尚面前,杨嗣一步也不多走。

??杨嗣转身便走向官吏们,赵灵妃哽咽叫一声表哥,低头抹泪。她心中悲凉,想从小领着她一起玩的表哥,说要做雄鹰的表哥……为何会这样?

??暮晚摇在后喊一声:“杨三哥!”

??杨嗣后背一僵,却不回头。

??暮晚摇声音带哽咽:“我让人去地牢里将你阿父提出来,你不想见一见他么?”

??杨嗣背脊挺直,他不回头,大步向前走:“不孝子牵连家人,无颜面对他老人家。不必见了——”

??官吏们等杨嗣来,向这边的贵人们拱拱手,就用铁锁牵着杨嗣上路。

??但是长安城门口,极速地行来一辆马车,杨父一身粗服,被官吏们赶下了车。暮晚摇立刻过来向杨父点头,并指路:“他走了——”

??杨父眺望,见儿子的身影被官吏们拖着,在夕阳下惨淡无比。他着急无法,暮晚摇就借了马给他,旁边官吏要阻拦,被言尚摆手示意后退。

??然而一个罪人,又如何出长安,如何能连累公主夫妻呢?

??杨父骑在马上追出不到几丈,就停了步。骑马立在城郊,远望儿子萧瑟背影,杨父满目悲怆,高声大呼——

??“三郎!三郎——

??”这世道艰难,为父不知该说什么。为父并不怪你,你没有做错事,杨家不怪你。你忠义昂然,这有什么错?

??“只怪我们将你教得太好了!”

??杨父悲戚大哭:“三郎,三郎!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三郎,只怪世道艰难,你仍是我杨家的好子辈,仍是我的好儿子!

??“待有机会,为父与你母亲去看你!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团聚的,会团聚的——”

??遥远的,杨嗣回了头,目中若噙着泪,看着这边相送的诸人。夕阳残红,万物戚然。他在长安这么多年,一次次转身离去,送行的,还是只有这些人。

??韩束行跟在言尚身后,感受到所有人的悲凉。但是他不能理解杨父话中的意思,他便询问言二郎。

??言尚凝望着远处山脊下含泪回头的杨嗣,低声解释:

??“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想让你做个坏人,但是做坏事是不对的;我想让你做个好人,可是我也没有做恶事,却落到这个下场。”

??韩束行怔忡,道:“什么意思。”

??言尚说不下去,暮晚摇答他:“是说世事逼人至此,杨三哥没有错。

??“韩束行,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错。我们都不是恶人。

??”只是这天地一切都没有黑白分明的道理,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立身之处……”

??言尚与她一道说完:“但求问心无愧。”

??大家都在难过,只言晓舟沉静。

??少女望着远方,听着哥哥嫂嫂的话,听着杨父的泣声,看着杨嗣噙着泪的目光。她再想到了那一天暴雨下的长安。

??那时候杨嗣明明能杀了她和赵灵妃,但是杨嗣还是走了。他不杀无辜百姓,他有原则,他只是走了那条路。

??言晓舟突然心痛一瞬——安身之处。

??杨嗣的安身之处,可有找到?

??身为……朋友、故交,她是不是应该帮他?

??这不是结局。

??杨三郎的结局,不应该如此潦草。

??第148章

??一切都是繁琐事务,先帝到底如何死的、是否真的和罪太子有关,这些事都没有掰扯清楚,但是先帝总要下葬。

??新帝得位有一种捡便宜的感觉,不光大臣们这么觉得,就是新帝自己都这么觉得。因为得位太容易,心里总不安,新帝在先帝的丧事上便操办得格外用力。

??他恨不得全天下都为先帝守孝三年,被那群老臣们喷了回来,只好讪讪地用来要求皇室自己人了。

??而刘文吉一直挂念着成安的失踪一事。可惜禁卫军忙着巴结新帝,并没有太关注一个老太监失踪的事。

??刘文吉一直没找到成安,只觉得此人大约要么死了,要么真正逃远了。也罢,只要此人不再出来碍事,刘文吉还是愿意放过自己这位曾经的师傅一次的。

??皇帝入皇陵,时间定在了八月初。

??本是曝暑之日,那日却从天亮就开始下濛濛小雨。

??皇室成员和大臣们冒着雨一起跟随新帝前往皇陵,最后一次参拜先帝。

??新帝做足了孝顺的样子,大约满足了,最后一夜,便让出了位子,让先帝最疼爱的孩子,如今的长公主,暮晚摇去守最后一夜。

??暮晚摇可有可无。

??先帝最疼她么?

??也许吧。

??先帝出于补偿和愧疚心,最后几年对她确实比对其他皇子皇女好。

??如今先帝去了,曾经的庐陵长公主整日恍惚不安,忧心自己的苦日子要来了;曾经的玉阳公主因为亲哥哥谋反一事,受到牵连,她的夫君不再是京兆尹,而这一次出来,玉阳公主也有些憔悴。

??放眼望去,新帝确实没什么兄妹让他演一演情深戏码。只有他最小的妹妹暮晚摇,既手握大权,又因为春华的缘故和他关系不那么僵……新帝便对丹阳长公主多看了许多分。

??这些暮晚摇都早有想过。

??她初时想参与帝位选择,后来被先帝利用得无人可选。如今自己还能继续当自己的公主,已然很不错了。

??—

??暮晚摇在皇陵前为先帝守最后一夜,她的驸马言尚陪着她一起。

??夫妻二人一夜不睡,跪在灵堂前,默默地往火盆中添着纸钱。他们一身素白,就如民间那些为父守孝的子女那般。

??暮晚摇侧过脸看言尚,他这般好气质,穿素色衣裳,如泠泠月光般,是格外清雅好看的。但暮晚摇看他面容瘦削,颧骨都瘦的脱了形,心里总觉得他脸色苍白憔悴,身体很不好,便劝他去休息。

??言尚摇头。

??他为不让暮晚摇的注意力总放在他身上,便与她轻声谈起先帝。

??言尚怜爱她:“自此以后,与你血缘真正相连的亲人们便都不在了。你心里很难受吧?”

??暮晚摇迷惘。

??她盯着火盆上方纷飞如屑的纸钱一会儿,很迷茫地说:“不知道。我并没有很难受。虽然我的父亲,母亲,哥哥,全都不在了,但我并没有特别痛苦。

??“真说起来,大约是他们爱我的时间太短,不爱之后拖沓敷衍的时间太久。以前二哥,母后去的时候……我可能还难过。但今天父皇也没了,我反而很麻木。

??“我等着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这一天真的到来后,我松了口气,觉得……一个时代,终于彻底结束了。

??“让我爱、让我痛的过去,终于彻底被黄土掩埋了。言二哥哥,你问我是否难受?不,我不难受。我只觉得……解脱。”

??她仰着脸,望着虚空,如同望着皇陵中她的列祖列宗一般。她与他剖析自己的心,不加掩饰。她窥见自己的灵魂,发觉自己真的是,一直一直……甚至隐隐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她这样,看得言尚一阵难受。

??他与她经历不同,对父母亲情的感受和她完全不同。当一个孩子对父母的爱,体会是拖沓敷衍时,这到底是谁的错?

??言尚虚搂住她的肩,轻声:“你……愿意和我说一说么?”

??暮晚摇:“说什么。”

??言尚声音在空荡荡的灵堂中格外沉寂优柔:“随便说什么。比如你母后,比如你二哥。你……你二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母后真的特别爱他,不关心你么?”

??他抿唇,有些困惑:“你初时与我好,是不是因为……我有点像你二哥?”

??暮晚摇登时侧过脸来看他,看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言尚睫毛低垂,在脸上投下一重小小阴翳,又如蝶翼般栖息在她心口。他小声:“你一直叫我‘言二哥哥’。”

??暮晚摇奇怪:“叫你‘言二哥哥’怎么啦?你本来就是排行二啊,叫你‘二哥’的人那么多。”

??言尚侧了下脸,唇顿了一下:“你就没有拿我当你二哥替代品的意思么?”

??暮晚摇:“……”

??她本满心怅然,但因为言尚的这重疑惑,硬生生给逗笑了。数月来疲惫紧绷的心,竟在此时放松。

??她望着他的侧脸笑,心中柔和,想言二哥哥果真还是他,从来没变过。

??不管外表如何温润,不管在世人面前他如何地独当一面,私下里,他永远有他拧巴纠结、想来想去想不通的那一点。

??而在言尚说出口之前,他不知道因为他自己这重疑惑,烦恼了多久了。

??他真可爱。

??言尚转过脸来看她,见她瞳孔清黑,眼睛弯起,她粉白的面上荡着一层珠光般柔和的光。与他眼睛一对视,暮晚摇笑出声来。

??言尚被她的笑声吓到,立刻伸手来捂她的嘴。他实在容易紧张,因为她这点儿放肆就脸颊滚烫,低声:“笑什么?不要笑了!

??“难道你要让人说丹阳公主的驸马在先帝灵前把公主逗笑了么?我还活不活,还做不做人了?”

??他推她的肩,暮晚摇干脆来搂他脖颈。言尚僵硬,本不想和她在灵堂前这般亲昵,但他捂着她的嘴,为了不让她笑声更大,就只能任由她这般凑来抱他了。

??暮晚摇的睫毛勾在他颈上,痒痒的。

??她笑够了,才拉开他捂她嘴的手,身手捧他脸,深情道:“你真的想多啦。你和我二哥一点也不一样。虽然你们都很优秀,但你们性情都完全不同,怎可能把你二人想到一起去呢?

??“言二哥哥,你放心,如你这般性情的男子,我只见过你一人。我觉得你可爱,却不会觉得我二哥可爱。如此你可放心了?”

??言尚脸烫:“我本来就放心。我只是随便问一问,没有太多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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