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余洲是这样的人,才会拥抱他,接受他。
白蟾茫然地看着从下方飞来的大鱼骨骸。
失去心脏和躯体的安流只剩一副骨架,如果不是在“鸟笼”里,只怕早已经灰飞烟灭。
白蟾霎时间想起许多事情。他刚诞生,他被母亲责罚,他坐在安流背上,随它去看别的兄弟姐妹。
“安流……”但清醒只维持了片刻,他抓住自己的脸,忽然用粗鲁的声音大吼,“安流!!”
安流已经游到两人中间。它终于成功分隔白蟾和樊醒,不停摆动鱼鳍。
拥有安流心脏的樊醒清晰感知到安流的情绪。它焦灼、痛苦,恳求樊醒停手,它想再试试唤回白蟾的神智。
“他吞了几个笼主?”樊醒问,随即在心中获得了答案。他长叹一口气,面色严厉:“安流,让开,他太危险了。”
安流不肯,用空洞洞的眼窝凝视樊醒。
它曾献出自己两颗眼睛,一颗用来帮助久久,一颗给了樊醒。樊醒无法硬心肠面对这样的安流,浅灰色藤蔓构成的大剑凝固在他手中,他始终不能干脆利落朝白蟾挥动。
安流察觉樊醒缓和的心情,正试图安抚白蟾,忽然听见身上啪嗒一声轻响。它回头,发现白蟾折断了自己的一根鱼刺。
骨头露出白森森的缺口,白蟾的手按在缺口上。他的五指触手般蠕动,想钻入安流骨头之中。
“白蟾!”樊醒又惊又怒,“你想吞噬安流么!”
白蟾双目血红,他完全听不见樊醒的声音,手臂紧紧缠住安流脊骨,力气极大,几乎要把安流折断。
我已经死过一次,不能再死啦。安流的声音在樊醒头脑里震动,带一点无奈,一点好笑:白蟾,傻孩子。
发不出声音的安流抬起鱼鳍,在白蟾头顶轻轻拍了拍。
白蟾一怔。
他仿佛又听见叹息,绵长、惆怅,带着愧疚。
安流的语气与黑龙的手爪重合了,它们同样温柔,大雨一样降落,让他浑身湿透。白蟾开始颤抖,他感到冷,同时也感到热,一颗眼睛褪成青白色,另一颗仍是血一样的赤红。
“……安流。”他喃喃自语,抓住了安流的鱼鳍。
瞬间,他的躯体发生了变化。仿佛有种不可预知的爆裂自白蟾体内喷发,他在空中蜷缩,几乎团成一个圆,黑色的皮肤皲裂,露出白色的裂纹。裂口越来越大,巨大的肿块从裂口中钻出,如一个人从白蟾体内钻出。
黑色的蝶翅上,红血丝开始从根部往布片般的边缘爬行,白蟾的痛吼声持续不断,他抬头时双目再度变成同一种红,如同被血染过,五官扭曲抽搐。“心脏……安流……心脏!!!”
他穿过安流的骨骸,如离弦之箭朝樊醒冲去。
樊醒在空中后跃,强烈的杀气与压迫感袭来,白蟾行动比他更快一步,左手五指尖锐,如利刺插入樊醒胸口,直接推着他从空中坠落。
惊天动地的巨响!
群山和土地为之震动颤抖。树木摇动,黑色的河流中断了,河流流入大地裂口,裂口不断扩大,“鸟笼”的世界正逐渐崩溃。
巨物落地砸出的深坑中,白蟾眼前一片银白色炫光。他疯狂大笑,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吼叫:“对嘛!对嘛!!!你这个样子才叫正常!维持人类形态太蠢了!太蠢了!!!——”
嘭的一声,樊醒一跃而起,瞬息间把白蟾反制在地。
樊醒的形态与此前不同。
一个近三米高的人形,四根手臂上没有手指,形状如刀。拖在身后的三根爬行类动物长尾覆盖银白色鳞甲,骨刺从他颈后突出皮肤,沿着脊椎骨,一直生长到尾巴末端。
他的脸并不似人形,只看出一双金色的狭长眼睛,鼻子以下部分被白色骨头形成的面罩包围。与苍白的皮肤形成明显对比的,是他的上半身:赤裸的上半身遍布诡异的纹路,但并非母亲惩罚时留下的痕迹。纹路从左胸上延伸而起,皮肤上仿佛覆盖了一层由红色血丝织成的薄衣。
他是异样的怪物,黑色夜晚中苍白、冰冷的死神。
两把骨刀呈叉型卡在白蟾颈部,剪刀一般,只要稍稍一动,就能剪断白蟾脖子。
白蟾不敢乱动,樊醒已经流露了杀气。
“都是被母亲丢掉的东西,斗来斗去有什么意义?”白蟾开口。
“那就乖乖滚出白蟾的意识。”樊醒瓮声瓮气回答。
“是他吞噬了我,他主动让我进入。”
“他也允许你使用他的躯体?允许你伤害安流?”
白蟾顿了顿,他声音变了,是雾灯的腔调:“为什么你一定要跟我作对?不如各退一步。你可以安全离开,况且你已经偷走深渊手记,这‘缝隙’中的所有‘鸟笼’都可以任意去。而我,我是云游之国的笼主,我们互不干扰。”
樊醒:“你会打开门吗?”
白蟾:“……”
樊醒:“这里真的不存在门?”
白蟾:“至少我没有见过。”
樊醒:“我必须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白蟾大吼:“没有门!这里不可能有门!你的同伴无法脱离!”
骨刀收紧,贴上他颈脖皮肤。白蟾立刻停口。
樊醒狭长的金色眼睛里没有眼白,他用这双可怖的眼睛紧盯白蟾,缓慢地说:“那就由我来当唯一的笼主。没有现成的门,我就凿一道门。”
安流赶到,见到眼前情况慌得鱼鳍乱摆。
“对不起,”樊醒对安流说,“余洲必须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