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延昌早已被宠成了酒囊饭袋,早已吓得魂飞胆裂,如今更是痛哭出声:“我没有,我没有,我怎么可能造反呢!爹,救我啊,我没有!”
徐光祚正要开口,戴珊又道:“徐公子,口说无凭,如不过堂,我等怎能确保你的确没有造反呢?如你确实清白,三法司自然会将你毫发无损地放出来。”
徐延昌嚷嚷道:“放屁,小爷才不信你的鬼话,你这些天抓进去的人,哪一个放出来了!”
戴珊面色一沉,他多年仕宦,又管刑狱,威严非比寻常:“那是他们的确有罪!徐公子这般顽抗,莫不是心虚?”
徐光祚剑眉一竖:“我儿自然是清白的!我定国公府世代蒙受皇恩,享富贵荣华,何须铤而走险造反?”
戴珊道:“建昌伯亦是国舅,先帝对他恩重如山,如今不也辜负皇恩了吗?”
徐光祚被噎得脸红脖子粗,戴珊继续步步紧逼:“既是真金,又何必怕火炼,如此畏畏缩缩,不仅丢了定国公府百年威名,更显得心中有鬼。定国公,如再殴打官府人员,老夫可要连你一块拿回去了。”
徐光祚气得面色通红:“你敢!”
他拽着徐延昌就要出门,戴珊直接堵在门口:“如任由你们践踏三法司威严,老夫这个右都御史还有何面目存世,要走就从老夫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徐光祚一时真是目瞪口呆,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家连命都不要了,他总不能真当街打死二品大员吧。他一弱下来,戴珊就更加强势,直接亲自上手,拉住了徐延昌:“徐公子,走吧。”
徐光祚怒急反笑:“好,延昌,跟着他去,我倒要看看,你戴珊敢把我儿怎么样!”
戴珊微微一笑,皱纹舒展开来,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那下官就告退了。”
竟真个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定国公的儿子抓走了!东厂和锦衣卫之人居然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王岳和石义文被朱厚照骂得狗血淋头,这二人面上畏惧,心里却不在意,骂就骂呗,又不会少块肉,关键是要得到实惠。
太监和锦衣卫也有私心呐,这一来激化了勋贵世家和文官的矛盾,二虎相争,他们这些人从少了来讲,可以松口气,从多了来讲,甚至可以鹬蚌相争,坐收渔利。二来,李越那个王八蛋马上就要进都察院了,他们先把徐光祚的儿子给他送进去,看这个只会背后算计人的小王八蛋能怎么审!
这怨念之深,让家中的月池都连打了许久的喷嚏。这是她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她身着大红纻丝制成的圆领官袍,腰系革带。革带以皮革为底,其上的素金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月池端着革带,感觉自己像以前电视上唱戏的。贞筠忍着笑替她理了理头发,戴上乌纱帽。随后,她上下打量了她一周后笑道:“真有些官老爷的样子了,时春,你看像不像?”
时春瞥了她一眼就别过头去:“就那样吧。”
贞筠不满道:“什么叫就那样……”
眼见她们又要吵起来,月池忙道:“姑奶奶们,还请再消停些。今儿我第一次坐堂,两位不会让我在外头都放不下心吧。”
她们这才安静下来,月池面上一直都是和煦的笑意。直到坐进轿子里时,她的面色才沉了下来,这叫什么事!她强压着火气,一一拜见上官和同事。一众人见她唇红齿白,秀色夺人的模样,便更是对京中的传言信了几分,对她十分冷淡。她也不甚在意,流程走完就直接去找了张岐。
张岐一见她来,更是面如土色,因为徐延昌被抓进去的当天晚上,定国公徐光祚,成国公朱辅,英国公张懋居然着便服,亲自找到了他府上。他这个左都御史比起他的同僚,可要软上许多,连连推卸责任:“三位公爷,这不干下官的事啊,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
英国公张懋不由皱眉,他今年已是六十余岁高龄,掌前军都督府,多年身居高位,让他为人豪奢,在官位上时常剥削军士,在家中更是典型的大家长,说一不二。眼见张岐如此吞吞吐吐,他忍不住喝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如你做得,你就认,如不是你,你也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如此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定国公徐光祚的儿子都被抓进牢里了,更是心急如焚,连连催逼。张岐挤出两泡泪来,把朱厚照给卖了:“是皇上,是皇上呐。”
三位国公面面相觑,张岐既开了口,说下去也容易多了:“太后在宫中频频因张家生事,皇上震怒,就想给张家一个教训,就暗示下官……”
成国公朱辅亲自参与此事,岂会不知,当下打断道:“皇上是让你处置张家等一众外戚,那为何火会烧到我等头上,是不是你等借题发挥,想要谋夺兵权?”
张岐连连道:“不是我啊,是他们,是戴珊、闵珪和刘大夏他们……”
这下真相大白了。三位公爷又辗转来到英国公府中共商大事。张懋道:“真是‘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2】”
徐光祚附和道:“那群狗东西,因为皇上年幼,就敢如此妄为。真是该杀,该杀!若非土木堡之变,我等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说到底,还是天家对我们不起。”
土木堡之变中,当时英国公张辅等军功贵族阵亡不少,以至他们所管辖的五军都督府群龙无首,无法在北京防御中发挥重要作用,完全听命于以于谦为代表的兵部。自此之后,五军都督府的地位一直下降,职权尴尬,沦落到今天这个位置。
朱辅道:“世兄,慎言。我已告知李阁老,皇上定然会出手。”
张懋讥诮一笑:“皇上的办法就把自个儿的娈童趁机塞进都察院里。世侄啊,你就是太相信皇上了。皇上是自幼聪慧,可他毕竟是个孩子,这事儿说到底要靠我们自己。”
徐光祚义愤填膺道:“正是,不下一点儿狠手,他们还真忘了马王爷头上有几只眼了!”
朱辅有心苦劝,可碍不住徐光祚的儿子被抓进去了,张懋自己也被言官弹劾多次。彼此之间早有旧怨,如今又添上新仇,岂肯善罢甘休。
他们密谈之事,张岐虽不知晓,可他又不傻,岂会猜不出几分端倪。他心知山雨欲来风满楼,越发心惊胆战,是以见到月池也觉心虚不已。他这番表现,落在月池眼中,也让她心生狐疑。
她略一思索,试探道:“莫不是定国公已找过您,托您在其中周旋,饶过他的爱子了?”
张岐一震,两眼就如凸眼金鱼似得死盯着月池。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月池忙问道:“您说了什么,他们反应如何?”
张岐几夜都没睡好,心想国公来逼问我也就罢了,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如此无理!他当下摆摆手,就像赶苍蝇似得:“这不关你的事!”
孰不知,月池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清清白白地做人做官,就因为这些破事,平白背上污名不说,还要亲自跳到火坑里来收拾烂摊子。她当下冷笑道:“或许,您是想到东厂的暗狱里,乃至到圣上面前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
张岐打了一个哆嗦,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她。月池面带寒霜:“您以为我到此是做什么的?”
张岐咽了口唾沫,深悔当初不该贪心不足蛇吞象,以致如今抓不着狐狸还惹来一身骚。他长叹一声,尽量委婉地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月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果不其然,没过几日,就有给事中弹劾刑部尚书闵珪收受贿赂,草菅人命,要求应对其严加查办。
毕竟是百年勋贵,明面上还真做得人证物证俱在,可礼部和吏部也不是吃白饭的,特别是吏部尚书梁储梁尚书,更是当年敢将当众下皇太子面子的人。他当即风风火火投入到勘察事业之中。再加上,内阁三公也不愿忠良受害。即便是最中和的李东阳。李东阳是希望这事尽快消停下去,但如是以牺牲闵珪的清名为代价的话,他宁愿另寻他策。
朝野上下群策群力,不出几日,就把这事压了下去,而那个诬陷忠良的给事中张文也被要求按律治以重罪。朱厚照对此也极为无奈,科道改革是他亲自推行的,如今所有人都是在按制度走,他总不能自打耳光。他在心中暗骂,这事说到底都是东厂和锦衣卫那群废物,才让他陷入到如此被动的局面。
他此刻已然萌生出了东厂换帅的打算。王岳对此浑然不知,他还在马永成的撺掇下,打算作一次大死。王岳之所以会突然针对李越,说到底背后还是马永成的功劳。马公公平白当了多年挡箭牌,日夜苦等,终于熬到了李越入朝的这一刻,当然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之良机。
马永成找上王岳,开头以戏来引入话题:“近日听了一出好戏,极为动听,恐督主近日无聊,特地来介绍给您。”
在王岳眼中,马永成脑门上就刻了“叛徒”二字,他没好气道:“没兴趣。”
马永成嘿嘿一笑:“您别急啊,您听了就有兴趣了。这出戏说得是唐朝妖后武则天。武则天虽与唐高宗早有私情,可她毕竟为唐太宗的嫔妃,太宗驾崩后,就被送到感业寺出家。可王皇后与萧淑妃斗得你死我活,王皇后为了打压萧淑妃,就把当时的武则天接回宫中,本以为是拉了一个帮手,握住了一把利刃,可谁知却是引狼入室。武则天一朝得幸,王皇后和萧淑妃全部失宠,还被做成了人彘,骨头都被泡在了酒坛子里,那滋味,啧啧啧。”
王岳倒不觉恶心,东厂的暗狱里什么没有,他只是觉马永成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很是欠打。他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这么装模做样是作甚?”
马永成低头一笑:“我是一听这出戏,就想到了督主。当初督主是为和刘瑾相斗,这才找来了李越,谁知也同王皇后一般,自讨苦吃。李越后来居上,皇上倒把您和刘瑾都撂在一边。噢,不是都撂在一边,人家刘瑾还是一贯得宠,最后倒霉的只有您呐。”
这一言戳中了王岳心中的隐病,他胸中已是怒火中烧,面上还要强笑道:“这关你屁事,咱家再不济也掌管东厂,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在咱家面前蹦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