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做的已经尽力
世人所说的过目不忘, 泛指聪明人记忆超群,读过一遍的书便能出口成章。
秦昶知道虞莜的聪明远在常人之上,平日解闷的棋谱能倒背如流。
甚至连老医师都没听过的药材, 她亦能挥洒自如默写出来,但他绝不相信, 她能把地形舆图也记得一处不错。
他从十二岁上开始学习舆图,山川地势的方位及走向, 在图纸上按等比扩缩,这是一门极其深奥的学问。
如单北殊那种打了二三十年仗,这才从头开始学的人, 初上手亦是倍感困难。
他当初少了这份从军经验, 学起来更是事倍功半。
《水经注》他全篇研读过, 绘图手法独具一格, 与军中所用舆图又有不同,每章更有大量蝇头小字的标注, 便是他, 也花费整整一年的时间, 才算啃透嚼通, 用到时,还须不时拿出来对照。
秦昶无从想象,在武昭宫都会迷路的虞莜, 这样一个路痴, 如何能仅凭记忆, 画出缺失的水图。
一开始, 他带着无与伦比的震惊和钦佩, 看着她在窗边和案前来回走动, 每次远眺过后, 埋首纸间,不多时,纸上便出现一小片并不连贯的图形。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那双秋水般的杏眸,渐渐布满血丝,口唇翕动着喃喃不绝。
秦昶的心像被重物狠狠击了一下,猛然间醒悟过来,上前阻住她的去路。
大手捧着她的脸凝视一瞬,顾不得心中的不解和难以置信,强行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
“闭眼,不要看了。”
“别闹。”虞莜被打断思路,双耳嗡鸣不绝,不耐烦地推开他,“我快画完了。”
“嬿嬿,我不要那张水图。”秦昶哀求,追到案前,看她坐下后即刻提笔,皓腕带着笔尖移动,图纸上纷乱的碎片被逐一连结起来。
“嬿嬿,别画,不要想……”
虞莜不理不睬,径自换了支朱笔,在边缘处疾书,一个个小字蹦跃出来,组成一大片腥红似血的注解。
在秦昶看来,这些字就似以她的心头血浇注而成,触目惊心。
“别写了!”
他低低咆哮一声,伸手来夺她的笔。
“阿昶。”虞莜笔端定住,抬眸间,腥红的眼尾缱绻如丝,染上一股热烈的妩媚,语调一如既往的缓和从容:
“既然我已经默出来了,你要做的,是好好利用它,别辜负我的心血。”
秦昶的手指颓然僵在半空。
他不知道她有这样的能耐,这件在世人眼中神奇到不可思议的本领,在他看来一无是处。
唯有心疼,疼到无以复加。
现下,他帮不上她,看着她忙碌地来回,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她到窗前,他也到窗前。
她伏案疾书,他便像个可笑的木偶,木然垂手立在一旁。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令他感到耻辱,恨自己无能,恨让她受苦。
最后一道线条在图上跃然显现,虞莜眼前纷杂,光怪陆离的色彩忽明忽暗,如同跳跃的烛火,燃至尽头,爆发出最为明灿的亮度。
“就是这里。”电光火石间,她落下最终一笔,嘶哑着嗓子说道:“阿昶,不必炸毁源头,震星雷可在此处辟开一道隙口,引密坨河转向……”
所有的亮度倏忽熄灭,她眼前一黑,语声戛然而止。
执笔的手缓缓翻过来,朱笔自指尖划落,带着一抹腥红坠在地上。
虞莜仰面而倒,被秦昶接在怀里。
守在边上的丰甯一个箭步上前,手里紧紧攥着药瓶,飞快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喂进虞莜嘴里。
塔下响起急促的金鸣,营地有紧急军情,秦昶只若未闻,低头死死注视怀里的人。
药丸服下后,她的面色有了明显的好转,却始终未醒。
鸣金愈加紧迫,他始终不为所动,丰甯忍不住催促,“诶,你去看看啊,我在这儿守着她。”
秦昶依旧埋首,如同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丰甯看了眼案上那张图纸,上面红色的标注如鲜血般红得刺目。
“难道你要辜负她的心血?”她出声质问,随后和缓了语气,“上次在东哨塔上,她一个时辰就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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