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方的火红战马上,披风直直向后扬起, 一身锃亮的明光甲被朝阳染上血一般的红。
秦昶面上风霜郁重,人瘦得厉害, 虞莜一见着他,蓦地泪湿双眼。
他飞身下马,甲胄锵锵中阔步行来, 到了近前, 二话不说将她揽进怀里。
虞莜的脸颊贴在冰冷的胸甲上, “阿昶, 我……”
他追出三千里,离活捉单于只差一线, 却因为她, 放弃了这等待已久的时机。
“嬿嬿, 别伤心。”
故国破碎, 他可以想见,她有多难过。
更令他担忧的,是她必定会很快发现, 是吉安谷那处的布置, 令密坨河转向, 才给了左贤王顺流而下、直袭南康的机会。
“我回来了。”他紧紧拥着她, 满心怜惜, “我带你杀回金陵, 夺回建康宫, 救出你皇兄。”
“……”虞莜一滞,轻轻推开他一点,仰起头来,憔悴的脸庞梨花带雨,一双杏眸却澄澈透亮。
“我要救的是嫂嫂和小侄女,还有金陵的一城百姓。”她语气平静,“至于皇兄……他早就该死了。”
她这反应,着实出乎秦昶的预料。
打小他们兄妹感情不错,她这个做妹妹的,对兄长时有回护。
然而上次回去,倒是看出点她和虞岐之间的疏离,及至来洛阳一年,一次都没提过他,反倒时常把张皇后和新出生的小公主挂在嘴边。
一察觉左贤王的意图,秦昶立刻从沙漠往回赶,要替她收复国土,拨乱反正,出乎意料地,她却说不救皇帝。
虞莜自香囊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蜡笺,若没有广义帝的这封信,眼下她这份心思,还真说不清。
秦昶接过去,莫名看她一眼,这才低头读信。
“南北一统……”他吸一口气,再次确定看向虞莜,“这是老师的意思?”
*
永隆二年末,诸奚铁骑杀入金陵,直闯建康宫,劫持帝后、妃嫔数十人,以及诸多朝臣,皆被带到紫金山上的行宫。
左贤王向南康朝廷提出两点要求——
一,重金赎人。二,奉上六军都指挥使丰承毅的人头。
留守金陵的御史中丞耿贤礼,在一众被掳官员家眷的苦苦哀求中,应下这两个条件。
这其中,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皇帝尚无子嗣,若不救,从此南康国祚便算是烟消云散,他便也无主可辅。
诸奚人要丰大将军的人头,忌惮的是遍布南康的数十万大军,迟早会回来勤王救驾。
外族人不可能永远在此鸠占鹊巢,大肆掠夺一番,仍旧是要回草原去的。
杜启茂也在被掳之列,他与诸奚勾结之事彻底败露,在耿贤礼看来,赢回帝心,在此一举。
不就是要钱么,他大笔一挥,给!
朱恭做为户部尚书,却难做得很,左贤王狮子大开口,单只皇帝一位,赎金便高达五百万两黄金,再添上皇后、公主、诸位妃嫔,还要数千万两白银。
“中丞大人,我南康再是富甲天下,这么多金银,一时半会儿上哪儿筹去啊?”
“银钱都是小事。”耿贤礼惯于两袖清风,视钱财为身外物。
再说,南康财政一向由杜相把持,他根本沾不着边,对这大笔赎金,概念相当模糊。
“朱尚书,眼下这光景,难不成你还心疼银子?”
朱恭与他这高雅之士实在说不到一块儿。
耿贤礼是忠臣没错,但他站得太高,眼里只有书本上那些大道理,看不见民生疾苦,这一年来,更是钻牛角尖似的,陷于党争不可自拔。
他不由想起祈岚来,“要是他在,起码能帮我筹谋一二。”
耿贤礼明显脸色难看,“提那叛徒作甚?君辱臣死,帝后现如今落在蛮子手里,便是把建康宫拆开来卖,也得凑够钱把人赎出来。”
库银不够,各地的钱调不过来,朱恭寻思着,只能从金陵各商户豪绅手里征调。
若是可以,他也想学北齐那样,叫官员捐银子,南康的官儿,哪个不是富得流油,可问题现在那些人也被押在紫金山上,等着家人筹赎金呢。
朱恭一筹莫展,牵了匹马骑上去户部,往日热闹的街上,如今空无一人,当日铁骑入城的乱相尤在,百姓紧闭门户,满城萧条死寂。
偶有一队队士兵小跑经过,朱恭知晓,耿贤礼手上还有兵,是丰大将军离都时留给他的江州大营,二十万步兵,这几日正在秘密调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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