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瞥见穆兮窈,岁岁高兴地跳起来,小跑着扑过去。
穆兮窈抱住岁岁,忙低身施了一礼,惶恐道:“侯爷,二公子,表公子,岁岁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恕罪,奴婢这便将岁岁带回去。”
林铮摆了摆手,“何来冒犯之处,小丫头今日可是让我高兴得紧。”
他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林铎,自是不出意外地收到一记冷眼。
穆兮窈也懂察言观色,看这兄弟二人一来二去,大抵是发生了些什么,但看安南侯似乎并未生怒,应不是什么大事,“如此便好,奴婢就先退下了。”
得了林铎应允,穆兮窈便抱着岁岁快步出了主帐,走了好一段,方才将岁岁放下,她秀眉蹙紧,弯下腰凝视着女儿,“岁岁,娘不是让你好生坐着吗,你缘何乱跑。”
听得穆兮窈比平日沉冷的声儿,岁岁垂下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去揪穆兮窈的衣角,“娘,岁岁错了,娘不生气。”
面对岁岁这软萌萌的样子,穆兮窈哪里气得起来,她也察觉到自己语气僵硬了些,忙放柔几分,“娘未生气,娘只是着急,怕找不到岁岁了。”
这话并未掺假,她的确是着急,甚至是害怕。
毕竟昨日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方才见岁岁不见了踪影,她吓得连心跳都停了一拍。
“岁岁找爹,狗……”岁岁顿了顿,想起林铎的嘱咐,转而道,“大黑叔叔说不是岁岁的爹,娘,岁岁的爹在哪儿啊?”
穆兮窈怔了一瞬,看着岁岁乌亮的眼眸里揉着几分期许,掩在袖中的手不禁无措地攥了攥,“岁岁想要爹爹了?”
岁岁想了想,点点头。
穆兮窈垂下眼眸,竟是有些不敢看岁岁的眼睛,她怕自己满足不了她的期许,亦不敢告诉岁岁,也许有了爹爹,便没有娘了。
许久,她只抬首笑道:“婆婆爷爷们给岁岁留了点心,我们回去吃点心可好?”
“嗯。”岁岁乖巧地答应,牵住娘亲递过来的手。
穆兮窈站起身,面上的笑意却黯淡了几分。
或许她当初就不该告诉岁岁她爹爹的事,不曾想岁岁竟惦记到了现在,而今她两头摇摆,若将来真的决定不将岁岁交出去,该如何向岁岁交代呢。
她可当真是,自掘坟墓。
年关将至,走在掖州的街巷间,随处可见家家户户贴着的对联,窗扇上精致巧妙的窗花,红彤彤的颜色洋溢着过年的喜气。
再不久,照着旧例,朝廷也该给官员放几日假,眼下正是一年中最松懈的时候,却恰恰是林铮赴京的好时机。
他此番一人上路,为防遭人起疑,阿青阿紫姐弟并不随行,而是跟在其后,另安排了人暗中保护。
林铎原未打算提供人证,可既得有了阿青阿紫姐弟,也算多了份证据,一起带上也无妨。
这日晨光熹微间,林铮站在将军府门口,将行李系于马背,转头对着魏子绅道:“表兄,兄长都未来送,你也不必送了,你放心,我定然将这些证据完好无损地呈给陛下。”
魏子绅笑了笑,“倒不是不放心,只是你此趟进京,我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何事?”林铮不解道,“表兄怎的现在才想起来说。”
魏子绅自怀中取出一信笺递给林铮,“有空,你帮我查一查此人。”
信笺未封口,林铮当即取出来瞅了一眼,“表兄查这人做什么?”
他眉梢微挑,蓦然意味深长地看向魏子绅,“看名字应是个姑娘,莫不是表兄在京城的相好?”
面对这般调侃,魏子绅笑而不答。
“此事要紧,若真如我猜测的那般,阿铮,你可就在兄长那厢立下大功了。”
随着街巷间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除夕至。
今儿过年,是一年中的大日子,灶房照例是要给将士们添两道菜的,可这添菜哪是那般容易,
军中那么多人,灶房的厨子和帮厨们可谓是手忙脚乱。
直忙到戌时,才勉强空闲了一些,但今夜将士们还要围火夜饮,需得有人留下帮忙,其余几个帮厨在将军府还有家人在等着,穆兮窈便主动留了下来。
左右岁岁就在营中,她回不回去都一样,还不若成全那些婶子们早些回府去和家人团圆过节。
今日,穆兮窈特意给岁岁穿上了新袄子,是用先头给岁岁买的那块尺头做的,还用余料编了两根红绳,扎在岁岁的头发上。
岁岁长到两岁多,还是头一回穿簇新的衣裳呢,不由得高兴地在穆兮窈面前不停地转圈,双丫髻上的红绳一晃一晃的,两只蝴蝶似的,实是可爱极了。
年节不同于寻常节日,这一日纵然是向来看重军规的林铎也对将士们宽容许多,破例让他们喝半盏酒。
演武场上燃了篝火,将士们边喝边围坐闲谈,穆兮窈捧着酒坛,为他们倒酒,岁岁也在一旁帮娘亲的忙,扑腾着两条小腿跑来跑去,把提篮里的粗碗递给士卒们。
士卒们接过碗,还不忘逗一逗岁岁,直逗得岁岁嗤嗤地笑。
这酒并不怎么醉人,毕竟林铎不糊涂,若将士们尽数喝醉,怕是要出大事,虽得不醉,可半碗黄汤下肚,暖了身子,也顿时勾起了不少人的愁肠。
先起头的是平日在军营里最古灵精怪的小六,他看着岁岁,蓦然就忍不住抽了鼻子,“我三年前离家从军的时候,我家小妹也只有这般大,我走的那天,她还扯着我的衣袂问我何时回来,我说很快,如今她都快六岁了,前两日我娘来信,说小妹虽还记得有我这个哥哥,但已记不清我的模样了……”
小六的话顿时惹得不少人都红了眼眶,很快便有一个年轻的士卒接话道:“我家娘子在我走后两月也给我生了个闺女,说是可漂亮了,那鼻子耳朵很是像我,眼下已近三岁,我夜夜做梦,都听见她喊我爹爹……”
一旁的老常以手捂面,身子压抑不住地轻颤着,“好歹你们父母还健在,不像我,我娘前年过世,直到下葬一月我才收到大哥寄来的书信,我娘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再见我一面,不想到最后都没等到我回去,临死了连眼睛都没能闭上……”
老常此言一出,整个校场顿时陷入一种莫名的寂静,只有低低的抽泣声伴着篝火跃动的光,在寒黑中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