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也不催,只是安静地坐着,倒是谢逾先坐不住,蹭到了椅子上。
他生命里接触过的善意太少,以至于别人温言两句,他便没法拒绝。
沈辞执笔,行云流水地讲解起来。
他吐字清晰,语调温吞,讲解流畅,一下便命中难点,将知识点层层拆解,谢逾本不愿意学,听着听着,居然学进去了大半。
眼见时间走过了十二点,沈辞合上笔帽,推了推谢逾的肩膀:“去睡觉,明天我叫你起来吃早饭。”
全然陌生的卧室,全然陌生的床,谢逾以为他会睡不着,可沈辞身边有种格外宁静温和的氛围,他居然一沾枕头,直接就陷入深眠。
接下来的三百多个日夜,谢逾上学,沈辞上班。
他们生活的越来越默契,越来越亲密无间。
谢逾不知道这个表哥到底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从来西装笔挺,出入高楼大厦,应当是商务繁忙的精英人士,可每天晚上,沈辞都雷打不动地回来教他写作业,一道题一道题地拆解讲述,甚至拒掉电话邀约,
仿佛教他写作业就是最重要的事情,365天,天天如此。
偶尔周末的时候,他们一起打游戏,沈辞炖了一手好汤,尤其擅长萝卜排骨,每次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升腾的白雾模糊在清贵的眉眼,排骨的香气溢满客厅时,谢逾都有种冲过去抱住的冲动,他恍惚有种错觉,仿佛沈辞就是他的家人,而他们已经这样,平淡而又温馨地度过了很多年。
……家人?
远房的表哥,能算是家人吗?
谢逾有点迷茫。
他的躁郁症自从来了这房子,再没有发作过,他的成绩越来越好,从班级末尾杀到年纪前排,进步速度令人叹为观止,他戒了游戏,戒了机车,像苦行僧那样从早坐到晚,连老师都惊叹他的毅力,甚至让他像全班传授自律的秘诀。
谢逾摇头拒绝。
说起来令人难堪,谢逾忽然开窍学习,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每次进步拿成绩单给沈辞签字时,沈辞的笑容实在漂亮。
他真真正正为谢逾的进步而高兴。
谢逾不想让世界上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失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晃到了高考,沈辞当天没上班,特意陪着谢逾,和其他家长一样,在门口等着接送,谢逾一踏出考场,就能和他并肩。
这一年谢逾变化很大,他剪去了过长的头发,衣服都是沈辞挑的,品味不会差,脸颊也长了肉,颇有些神采飞扬的少年感。
沈辞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谢逾,他高,长相也出挑,于是挤开人群凑到他身边,像其他家长一样嘘寒问暖,而后问:“晚上想吃什么?”
谢逾歪头想了想,道:“都好。”
都好,只要和沈辞在一起吃,他不挑的。
话虽如此,沈辞还是做了不少,他难得开了两瓶红酒,和谢逾浅浅碰杯,算是庆贺。
高考两天谢逾睡得不好,这顿吃完,又喝了酒,晚上倒头便睡,睡到一半又开始迷迷糊糊做梦,梦中,沈辞靠在他怀中,清贵漂亮的眉目敛着一汪春水,他们相贴着,拥抱着,最后亲吻着,衬衫扣子解开,被褥滑落于地。
……
这时他才恍然明白,每次和沈辞并肩时他心中的悸动到底是什么。
他喜欢这个唯一对他好的人,想要和他耳鬓厮磨,肌肤相贴。
谢逾醒来愣了很久,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下手不轻,顷刻便出了红痕,谢逾去洗手池用冷水洗脸,抬眼对上镜子中狼狈的面孔,忽然扯出一丝讽笑。
他自嘲地想:“我可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辞是他表哥,表哥出于对亲人的照顾,给他吃住,管他学习,养出来的表弟却狼子野心,觊觎着不该觊觎的东西。
沈辞实在不该对他那么好。
他沉默着洗漱,趁着夜色将一片狼藉的被单塞进洗衣机,点击开始时机器启动的声音炸响,在黑夜中格外明显,而谢逾就守在洗衣机旁,祈祷沈辞睡熟一点,再睡熟
一点,好让他将阴郁的心思深藏起来,不必暴露。
可身后,有人打开了灯。
纯白的灯光霎那倾泻,黑暗隐退消失,一切无所遁形。
沈辞只穿着睡衣站在客厅角落,面露诧异:“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谢逾僵硬地挡住洗衣机,垂眸:“晚上睡不着。”
沈辞面露担忧,走上前伸手碰了碰谢逾的额头:“考试紧张吗?高考完紧张也是正常的。”
谢逾不说话,沈辞犹豫片刻,还是问:“好晚了,实在睡不着,要不要……要不还要和我一起睡?”
谢逾闭上眼,更想笑了。
他心道沈辞到是怎么想的,他一个高中毕业生,难道还是小学吗?睡不着了就要妈妈哄,吵着要和妈妈一起睡?还是说他一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哥,还真拿他当自己孩子啊?
那沈辞知不知道,面前这个“孩子”,对他怀着如何龌龊的心思?
那假如他知道呢,他会怎么做?会惊慌失措,会避如蛇蝎,还是会……觉得恶心。
沈辞显然对谢逾隐秘的心思一无所知,他甚至伸出手扣住了谢逾的腕子,想将他往屋里引:“来吧,我陪你说说话,每个人都是这样高考过来的,别紧张。”
就像是引狼入室。
谢逾升起无名火气,反手甩开他,力道大的出奇:“不来!”
沈辞诧异回头。
自打他们住一起,谢逾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口气说话了。
他眸中的惊异显然刺伤了谢逾,谢逾忽然苦笑:“沈辞,你是不是真的拿我当小孩?”
沈辞眨眼,迟疑道:“……没有吧?”
——他怎么会拿谢逾当小孩,每个孤枕难眠的夜晚,他都那样思念着拥抱的温度,思念到近乎疯狂。
只是谢逾高中没毕业,他怕说太早显得另有企图,把人吓到罢了。
谁知谢逾表情中自嘲更盛,他上前一步,将沈辞圈在厚重的阴影里,近乎质问:“知道我不是小孩,你怎么敢邀请我一起睡?”
沈辞:“……”
——为什么不敢呢?
可谢逾的表情实在难看,沈辞便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岔开话题,好脾气地说:“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逾高考压力太大,现在又不能亲不能抱的,要安慰,沈辞能想到的方法也只有投喂了。
——可这模样,更像操心孩子精神状况的家长了。
谢逾死死闭上了双眼。
他看着沈辞转身,真要系围裙蒸糕点,一种荒谬的,无力的,痛苦的感觉骤然席上心头,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开始隐痛。
长久的孤独让谢逾不习惯与人相处,他没从父亲那里得到半分偏爱,于是从来低预期,他不指望别人对他多好,现在沈辞对他好了,他又不敢相信这种好会长长久久地持续下去,之前还能勉强伪装,可那场腌臜的梦境忽然让他意识的,他没法装乖乖表弟了。
眼前的这一切像是场镜花水月,等泡沫戳破的那一天,就是失去一切的时候。
而谢逾在过程中备受煎熬。
他不想再等待了,他迫切地需要答案,于是忽然有种冲动,想把这些不堪的,难以言表的脏污全部暴露出来,明晃晃地晒在沈辞眼皮底下,指着向他质问——看啊,你养出来的孩子,骨子里就是这种东西,你还要对他这么好吗?
如果你看过他的内心,你还会愿意对他怎么好吗?
他于是忽然伸手,扣住了沈辞的腕子,在沈辞讶异的目光中扣住他的后脑,忽地亲吻了上去。
一触即分。
这蜻蜓点水般的一下耗尽了谢逾的勇气,他后退两步,艰难摆手,苦笑道:“现在,你还要邀请我吗?”
沈辞足足愣了两秒。
最后,他在谢逾死寂的视线中抬手,将手指放在了唇边,那里还带着些微水色,一片润泽。
“天啊。”沈辞迟疑片刻,还是实话实说,
“谢逾你的吻技……和之前一样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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