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宫,百步亭。
无妄宫主谢春山独自坐在亭中,执着一把半月型紫砂茶壶,他一手提壶,一手挽起玄黑织银的广袖,悬腕间,金棕色的茶汤跌入杯中,在青瓷中呈现出可喜的琥珀色。
而身后崖壁旁,宋小鱼被五花大绑摆成跪伏的姿势,薛随堵了他嘴巴,宋小鱼挣扎不得,只能发出微小的呜咽,口水从嘴角溢出,已经将口巾浸透了。
薛随停在五级台阶外,躬身道:“宫主,平芜君带到了。”
谢枢自顾自斟茶,不咸不淡的嗯了声。
薛随便推了把萧芜,平芜君重病初愈,哪里抵得过薛尊使一掌,当下踉跄两步。
谢枢便笑了声:“平芜君,不愧是仙门第一人,可真是越发狼狈了,您可小心了,这百步亭下万丈山崖,仙君若没站稳,可就是尸骨无存。”
这是句66标红的剧情台词。
萧芜稳住身体,无声站直了,脊背单薄瘦削,却挺拔如苍松翠竹,百步亭上终年不歇的长风吹动袖袍襟摆,更显出笔直的仪态,那白衣裹着的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柄出鞘的利剑。
谢枢静静的等着。
根据剧情,萧芜会说:“宫主多虑了,萧某残躯,就算跌落山崖也不过一死,又有什么要紧的。”
毕竟平芜君与无妄宫主一正一邪,针锋相对,萧芜就算吃了水狱千般折磨,也不会向谢春山低头认输的,也正是如此,让谢春山升起了征服欲,非得一遍遍打磨,看这仙君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但是萧芜并没有回话。
他听着谢春山奚落的话语,却没有反驳,而是垂着眸子,无声捏紧了袖中的手。
——谢春山当药师的时候,从不曾这样与他说过话。
谢枢等了会儿,没等到想要的答复,所幸也不是重要台词,便笑了声,继续品茶:“本宫为何叫仙君来此,仙君想必已有决断了。”
他又看了一眼台本。
按照剧情,萧芜该面无表情,冷冰冰道:“不知。”
但是萧芜依旧没有说话。
他空茫的眼睛注视着谢春山的方向,嘴唇抿成直线,睫毛缓缓颤了颤又无力的垂下,细细看来,居然带着点说不清的茫然和哀伤,就像是在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谢枢移开视线,他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细看。
原文中的谢春山恨惨了萧芜这副清冷无惧的模样,恨不能将萧芜这不食五谷的清贵面皮扒下来才好,谢枢依着台词冷笑出声:“不知道也没关系,仙君,您很快就知道了。”
说着,一道劲风自谢枢袖间射出,直直袭向萧芜面门,萧芜不避不躲,甚至没有眨眼,任由那气劲逼到眼前,堪堪停在眉间。
谢枢一扬广袖:“仙君且摸摸看吧。”
萧芜抬手,捏住了那东西。
入手冰凉,呈四方形,是一块铜制腰牌。
无妄宫中禁地很多,仆人们需要身份证明
,否则随意乱走冲撞了哪位魔修,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这东西就是宋小鱼的腰牌,上头阴刻了“宋小鱼”三个大字。
萧芜指尖滑过字迹,指腹微不可察的颤抖起来。
但面上,他却没有丝毫波动,平平道:“此人是谁,与我何干?”
此时此刻,装作不识,便是对宋小鱼最大的保护。
谢枢轻笑:“是吗?”
他一挥广袖,堵着宋小鱼喉咙的布巾应声而出,少年短促的呼吸一声,哭叫道:“宫主!我!唔——”
又被堵了回去。
这二字是谢枢交代的原文台词,谢枢得演谢春山,顾不上宋小鱼,只得挑些简单的不露馅的,让少年自己来说。
虽然昨日吩咐过,可真给绑到山崖前,亭间狂风猎猎如山鬼哭号,面前的无妄宫主脸色冷淡如冰,宋小鱼怕也是真的怕,他早哭哑了嗓子,说话鼻涕夹杂着眼泪,声音含混一片,别说萧芜了,就算宋小鱼亲爹亲妈来了,也听不出是不是本人。
萧芜陡然捏紧了衣袖。
谢枢转了转茶杯,抬手抿了口茶,才道:“仙君可想起来了?”
萧芜面色冷肃,依旧一言不发,谢枢便施施然道:“既然仙君不肯说,我替仙君补足前因后果,这人是我魔宫仆役,可惜食君之禄,却不做忠君之事,反而一门心思要攀扯仙君,仙君昔日在水牢,他给你行了不少方便,是也不是?”
“……”
白衣袖口溢了点红,萧芜立在原地,已将手掌掐出了血。
谢枢便放下茶盏,陡然拎起了悬崖便的宋小鱼,以谢春山的修为,提个半大少年和提个菜似的,他轻而易举的将少年的上半身拎出了崖外,加重语气,含笑道:“仙君,是也不是?”
少年的呜咽挣扎声陡然增大。
虽然提示过,但宋小鱼还是怕得要死。
萧芜蹙眉抬步,像是要上前,又硬生生将自己定在原地,冷然道:“此事乃我胁迫他所为,与他无关。”
“一人所为?”谢枢意味不明的重复,“仙君是说,仙君在水狱受了重刑,半死不活的情况下,还能胁迫一个仆役,给你递水做饭?”
“……”
如此僵直了半响,萧芜终于在一片死寂中开口:“你待如何?”
总算有句台词靠上边,谢枢淡淡道:“依照我魔宫的规矩,叛徒该砍去四肢,挖了眼睛,拔了舌头,削成人彘,然后丢去药堂,给药堂里样的虫蚁蛇蝎做饲料。”
他每说一句,萧芜袖子的手便抖上一分,连宽衣广袖的无法遮掩,血从袖口边缘汇聚滴落,没入百步亭下尘土,留下朱砂般暗红的印记。
萧芜道:“此事因我而起,我愿代他受过。”
萧芜是清风明月真君子,谢春山也是凶残暴戾真邪魔,他对把萧芜丢进虫蛇堆里一点兴趣都没有,否则第一天就该丢了。
于是,谢春山只是饶有兴趣:“筋脉是修仙之人的本源,听闻只要有一脉尚存,就有东山
再起的机会,仙君,我将你磋磨的这么惨,我实在怕你东山再起,这样,你废了所有尚存的筋脉,我就不将他做成人彘,而是将他丢出宫去,如何?”
萧芜抿起薄唇,牙齿咬入唇肉,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
他不怕断脉,他筋脉早断了大半,与废人无异,以前是提不得剑,再断,怕是连鲁班锁也握不动了。
他可能眼瞎,耳聋,说不出话,可能瘫软到无法行动,无法坐起,无法走论,甚至无法抬起手指,像一滩毫无用处的软泥烂肉。
但这也没什么关系,无非是疼上一些,日子难熬一些,萧芜只是不明白,谢春山为什么要这样。前七日,谢春山喂了他甜粥;前六日,谢春山扶他在院内走动;前五日,谢春山怕他着凉,在殿中添了火炉;前四日,谢春山怕他摔倒,扶他进了温泉;前三日,谢春山看他舞剑,夸他剑法飘逸洒脱,是不世出的天才。